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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思无邪08(2 / 2)


骨哨沉寂片刻,陡然散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

光芒自内而外散出,有若万家灯火,不明亮刺眼,一味轻柔温和,直能抚平人心间的任何伤痕。

“小师叔,你能感觉到的,对不对?”江云涯大喜过望,弯腰便将陆九思从长椅上抱起,转了足足一圈犹不停下,“留在灵器上的印记骗不了人,我也没有骗你。”

陆九思愣住了。

“我们这就下山!”江云涯紧紧抱着他,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之中,整个人身上仿佛发着光般神采飞扬,“岛上都被我打扫干净了,绝没有人敢对小师叔不敬。我们就住从前那——”

“不,不行。”陆九思一口回绝。

江云涯立即改口道:“小师叔不愿意回岛上,我们便不回。”

他羞涩地笑了笑:“虽说我的剑法还不如小师叔,可也强过许多人了。小师叔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总是能护得小师叔周全的。”

这也太谦虚了。

江云涯的剑法何止是强过许多人,简直快要独步天下了吧。

“我信你。”陆九思先是安抚了一句,才慢慢道,“但这山上也挺好的。你别看那些个教习都长了一副凶恶模样,心地其实好得很。”

“同门有时吵闹了点,也挺好玩儿的……”

陆九思费力找着借口,就是不愿同他下山。

不管那枚骨哨是怎么回事,他却是心知肚明,这具躯壳里装的绝不是那位小师叔的神魂。

要他和江云涯两人独处,浪迹天涯……他心虚。

“我明白了。”江云涯轻轻擦去他掌心的虚汗,扣紧他的手指道,“小师叔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好了。”

陆九思问:“那你?”

江云涯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我自然也留下。”

陆九思恨不得他立刻下山,纵横浮阎岛也好,试剑天下也罢,总之不要再和自己沾上一点关系。“你住得惯吗?山上没什么吃的玩的,每十天才有一次休沐,和山下没法比……”

江云涯道:“小师叔在,我就住得惯。”

他紧紧扣着陆九思的手指,仿佛握住了世间最宝贵之物,神情虔诚有如起誓:“小师叔在的地方,我都住得惯。住上一年,十年,一辈子,都不会住不惯。”

陆九思试着抽回手,没有成功,念头一转又道:“那你的身份……”

“山上那么多教习,听说还有位厉害得很的祭酒……”陆九思皱起眉头,似是替他担忧,“万一发现你的身份,岂不是危险得很?”

江云涯淡淡一笑:“小师叔不必担心,我来之前已做好了万全准备。除了岛上数人,旁人皆不知我姓名模样,过了海更无人知晓。”

“至于功法修为,只消隐瞒一二,这些个教习定然也发现不了蹊跷。”

他开口时成竹在胸,终于有了几分魔主的神采。可惜不过片刻就原形毕露,像个小孩似的赌起气来。

“按说换个称呼更为妥帖,但我不愿。小师叔永远是小师叔。反正咬死了说是从前认的亲,他们也查不出个究竟。”他咬住下唇,轻轻拉住陆九思的衣袖,“小师叔,你看这样好不好?”

“嗯……”他也不敢说不好啊。

江云涯展颜一笑,又想扑将上来。

陆九思伸出一指抵住他的额头,道:“脏。”

“嗯?”江云涯低头看了一眼,忽的羞红了双颊。

他在破阵时沾上一身血污,连袖子都缺了半截,这时污血染了大半在陆九思干净的外衫上,而他那吊在胳膊上的半截衣袖也快不堪其重,愤然落地。

“我是太高兴了……”江云涯喏喏道,“一想到往后都能和小师叔在一块儿,我就控制不住……”

他在人前可以是冷漠的,偏执的,杀人不眨眼的,即便有些天真,也带着天真的残忍。那是因为他知道稚气无用。不管是心存隔阂的养母,还是满怀恶意的村民,都不会为了他一个幼稚的举动,两句撒娇的话,就忽然转了性。

他只会在小师叔面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因为只有对方会在乎他的感受,问他一句伤口还痛不痛。

陆九思叹了口气,道:“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江云涯乖巧地应了,但两脚就跟在地上扎根了似的,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不时眨上一眨,视线却也是不移分毫。

陆九思只好从自己的家当中翻出几套衣裳,挑挑拣拣,勉强找到一套看起来还算素净的。

“卧房中应当有浴桶,热水得去舍监那儿要。”陆九思本想把衣裳递给他,见他浑身上下没个干净地方,便叠了叠放在桌上,“你提个木桶过去,装了水回来便能洗了。”

江云涯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问:“小师叔一起吗?”

“……不。”

见江云涯从卧房中提了木桶出门,陆九思松了口气,瘫坐在长椅上,用力地揉了揉额头。

现下可如何是好?

不仅没把人甩开,反而被黏了上来。看江云涯那劲儿,恐怕每日每日都要跟在他身边,恨不能变作他身上的挂坠才好。

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待在他身边时却乖顺得很,连要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下,也没有半句怨言……

陆九思霍然起身。

他对学院熟门熟路,做什么事要找哪位教习都不需旁人提点。可江云涯不一样啊,他恐怕都不知道学院的门往哪边开。

“别闹出事来了。”听得庭院中似有吵闹声,陆九思当即推门而出。

折桂苑比平日里热闹了不知多少,弟子们纷纷探头张望,将东西两侧的长廊挤得满满当当。陆九思一边喊着“借过借过”,一边挤到了中庭。

朝庭中望了一眼,他就放心了。江云涯不在里边。

眼前这群人身着短打,模样干练,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仆从。有的合抬檀香柜,有的手抱雕花椅,更有提桶的、托盏的、捧香的,种种不一而足。

学院严禁弟子带仆从上山,以陆家的豪阔,也不过是多替他准备了些家当。至于贴身随侍的仆人,那是一名也没有。

陆九思看着便有几分艳羡,咂摸道:“好大的派头!”

“可不是嘛。”站在他身边的弟子道,“我搬进折桂苑的时候,除了自个儿夹了两床被褥,背了一个包裹,再也没有别个了。你看看人家,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抵我等百倍?”

陆九思正要点头,便听一人冷声道:“有甚么好的?学院不许带仆从上山,凭什么他可以坏了规矩?”

这人正夹了两床被褥,背着个包裹,看模样也是刚通过升舍考,搬入折桂苑的弟子。

陆九思看了他两眼,觉得眼熟,似是从前在丙舍的同窗。课业修习得颇为不错,被教习们称赞大有可为。

对方没瞧见他,冷眼望着那些价值不菲的家当,嘲讽道:“他陆九思有什么本事?这些东西有哪样是他该得的?还不是仗着家中薄有钱财,便在学院撒野?”

他顿了顿,又冷哼一声:“德性!”

陆九思闻言摸了摸鼻子。他确实家有薄产,也的确曾在学院撒野,但眼前这些家当可不是他的,这位同窗恐怕骂错了人。

那人还待再嘲上几句,被他讥讽的正主终于露面。

“这坏了学院哪条规矩,本尊怎的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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