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在规律地运作着,重症监护室里亮如白昼,商牧野强撑着起?来探视。
这间病房的模样,他其实是很熟悉的,前世他最后的日?子几乎都消磨在病榻之上,以?至于看到这些林林总总的监测仪器还有些异样的亲切。
前世病情恶化得很快,不过短短几月,就已?经无法?控制。彼时他病得浑浑噩噩,稍有精神时还在想着自己的身后事,甚至病中百无聊赖还觉得仪器运作的滴哒声也颇有意趣。
本以?为这一世他也会走向同样的结局,但是谁知竟横生变数。
商牧野从来没有想过,遍寻世界求而不得的那颗健康心?脏就命定般地跃动在自己最爱的人的胸腔之中。
他的阿白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漂亮的桃花眼紧闭,细密的眼睫自然地垂落眼睑之上投下一片玫瑰色的阴影。一头?漆黑的柔软发丝无比乖顺地贴在他素白如皎月的脸颊上,看起?来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如果不是气管里插了管子,连着呼吸机,就像睡着了一样。
男人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苍白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
听话?江逾白从来都和这个词毫不相干,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的阿白永远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而活,爱恨都太?过分明。
可以?不假辞色对自己没有一分好脸色,却又……
却又可以?决绝如斯,生生捧出一颗心?来。
商牧野忽地忆起?新年?前江逾白出院匆匆返工那个辞别的寒夜,他的小朋友笑起?来一双眼亮晶晶的,灿如星子,当时他还有些疑惑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值得这么高兴。
“先生,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等等我?。”
“那我?走啦,您要好好保重,爱惜身体?,这样我?才放心?。”
现在想想,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字字都如椎心?泣血,让一贯冷静自持的商先生不敢多想。
胸口痛得不行,像是一柄重逾千斤的巨锤在拼命捶打着心?脏,偏偏意识却又清醒到了极点,甚至商牧野觉得自己的神思此生都从未如此清明过。
他推着轮椅上前,微微倾身取了一支棉签浸湿,而后慢条斯理地润着小朋友因为插管有些微张干涸的失血的唇。
“阿白,我?想清楚了,”男人语声淡淡,沉稳自持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又带着令人悚然的彻骨寒意,“你若是醒不过来,我?死之前,我?会亲手为你拔管。”
他垂着眼八风不动,愈发显得他眉目俊秀,优雅清贵,只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癫狂意味。
“你的心?我?不会用,”那双骨节分明玉竹般的手顿了顿,而后又继续细致地润着枯萎的唇瓣,商牧野长眉微垂,面?沉如水,缓缓道,“然后,我?会让嘉嘉将你我?葬在一处。”
干裂的唇总算是稍稍有些润泽的模样,男人端坐轮椅上,唇角微弯,面?带笑意。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骤然轻笑一声,顺手将棉签抛到一旁,漫声道:“这样,我?们也算是死同穴了罢?”
他一贯都是生人勿近满是凌厉之色的优雅凤目中竟然蕴着淡淡的笑意,语气温柔缱绻如情人间的低喃。商牧野凝视着那张苍白宁静的精致睡颜,抬手抚了抚对方细白的脸蛋,像是在摩挲什么脆弱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良久,他才收了手,调转轮椅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
江逾白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仓促的两世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翩然浮现,最后定格在一张清俊优雅的面?容上。
“先生——”江逾白下意识喃喃,他伸手抓住他最爱的人的手,跟着就脱离了漫长的梦魇。
连睁眼的力?气都无,他像一抹游魂脱离了躯壳,而后医护涌入,是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连带着一声仓促焦灼的“阿白”。
他很想回应,但是又实在坚持不住,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江逾白彻底清醒过来是昏迷了四?天三夜后的一个清晨,曦光中他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而后是小护士惊喜的呼喊声。
身上绵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仿佛连手脚都不能被自己控制,微微撑开?眼帘,而后又无力?地耷拉下来。身体?很难受,似乎插着很多管子,这种异物入侵的感觉让他没办法?好好休息。
江逾白昏昏沉沉地任由医生在自己身上检查摆弄,强行拨开?眼皮,最后才听到熟悉的轮轴滚动的沙沙声。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修长微凉的大手紧紧包住。
赵清池直起?身来长出口气,他如释重负,声音难掩激动:“恢复意识了,其他的检查还要等他彻底醒过来再做。”
“现在肺部炎症还很严重,再观察一下,可以?拔管了就移到普通病房吧。”他看了看好友,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他耸肩摇头?,按了按对方肩头?:“能放心?了吧。”
商牧野根本没搭理他。
他罕见地现出一丝慌乱之色,紧紧地握住江逾白的手。
逐渐清醒的大脑中各种信息和问题纷至沓来。一时之间,江逾白有无数的问题要问,但在看到这双漆黑深邃的凤眼的一瞬,杂念都荡然无存。
他苍白的唇瓣微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