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未亮申长更就起来了,过来倒座房这边,敲了一下门就应声而开。
冬小施眼睛湛亮,将他扯进屋,指着破陶盆里?的粉末状灰烬,又?挽起袖子给他看:“昨夜我特意露出手臂,你看,一个红点也没有。”
申长更被那乍露的一截雪白丰腴晃了眼。冬小施正等着他反馈呢,因而格外留心他的反应,他瞬间的不自在自然没躲过她的眼,见状赶忙扯下袖子打哈哈:“那啥,看我脸就行了,昨晚我脸也没蒙。”
申长更到底也没敢对上她脸,转过身走到桌子旁,果然看到上面落了不少蚊虫尸体。
“烟雾浓淡怎么样?”
“和富贵人家香炉里?烧的香没甚区别,只没有那些名贵香料好闻,这个免不了有股药草的涩意,却也不难闻,关键是它驱蚊厉害呀。”
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申长更替她担了一夜的心也跟着松快了:“你决定卖这个了?”
冬小施重重点头:“还要?劳你再?跑趟县城,多买些松香粉和石留黄。”
“那好,吃过饭就去,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
“嗯……麻绳家里?就有,如?果可以的话,再?买些草纸吧?最便宜的那种就行,到时候按包卖。中午回?来我多弄些艾蒿粉和烟叶粉,晚上配好,明天就可以拿去镇上卖了!”冬小施摩拳擦掌的说着,仿佛已经看见了大好钱景。
申长庚则有些迟疑:“你一个人能行?”
冬小施知道他在迟疑什么。进山的事已经拖了两天,肯定不能再拖了,他明天没法陪她一起,却又不放心她一个人。
“你借我钱,又?奔波着替我把原料买齐,已经帮了我最大的忙了,剩下的我能行的,放心吧!”
“仙塘镇你也就去过那一次。”申长更想起她当时被人堵巷子里?的狼狈样就皱眉,“我再?晚几?天吧,等你熟悉了再?进山。”
“可……”担忧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西厢门就开了。
陶氏一贯起得早,听见说话声,直奔倒座房而来。见这俩人大早上就黏糊上了,白眼简直要翻出眼眶子翻到头顶去。
无奈小辫子被人揪住,不好再拿这个说事,便另找了由头发难:“长更,收拾收拾,今天总该进山了吧?家里也忙完了,王兴家屋也修了,你这成天在家待着吃白饭也不是事呀!”
冬小施顿时不乐意了。她不想耽误申长更进山是一回?事,陶氏逼着申长更进山又是另外一回?事。
“闲在家的也不止他一个吧?长荣大哥最近好歹找了短工做,长贵大哥不是在炕上躺着就是在村里?晃着,照你这说法,大家都该找点事情做,也别漏了谁,不然担个吃白饭的名声多不好听。”
一大家子趴在申长更身上吸血还不够,现在连口闲气都不让他喘。就算申启仁对申长更有养育之恩,那也不能这样压榨人。
“欸?我说……”陶氏撸袖子叉腰,“我跟他说话有你啥事啊?你俩虽然不清不楚的,到底没过门呢!就算过门,论资排辈你也没资格顶我嘴!再?说长贵他也不是不干活,他那是闪着腰……”
冬小施本能过滤掉她前面的话,哦了一声:“从农忙开始,他不是闪着腰就是崴了脚,怎么净他走背运呢,要?不要?找人驱驱邪呀?”
对于陶氏含针带刺的话,申长庚不知听了多少,听了也就听了,听得多了,什么也懒得说了。小施却不能容陶氏说他半点不是,回?回?听到都冲到最前面和陶氏对峙,从一开始总因为不会吵架而吃瘪,到现在也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让对方吃瘪。
申长更将她气鼓鼓又?斗志昂扬地模样看在眼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妥帖。
“你!”陶氏可不觉得哪里妥帖,她有时是真恨不得撕了丑八怪这张嘴!不咸不淡,愣是能生噎死人!
然而这边刚冒出点火花,申长更就把她扯后面去了。
陶氏看得更气了,想想自家那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从嫁给他那天起,她就没享受过一次这样被维护的待遇!
“你俩跟我能耐有啥用?从农忙就没让你进过山吧,你打猎停了爹吃药可没停,现在家里?米缸都快见底了,你不去谁去?别忘了爹是因为谁才变这样的!”
冬小施清楚地感觉到,陶氏最后那句质问出口,申长更周身的气息都变了。
仰头,发现并不是错觉,申长更的下颌绷得很紧,眼底也一片沉黑不见光亮。
“我去。”他说,“明天去。”
“还明天,你今……”
陶氏得理不饶人,恰巧梁氏从上房出来,喝斥道:“还不做饭,等我做?”
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然而好好的心情也给败坏了。
吃罢饭申长更出门找王兴,梁氏问他去做甚他也没说。在他走后,陶氏少不得又?是一番眼药。
冬小施听的郁闷,把自己的碗刷好便自去山上放羊了。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一个问题,一个绕不开也不得不提前考虑的问题——她做买卖,要?不要?跟申家人说?
不说,怎么脱身?她现在都成申家固定的放羊倌了,半天不放羊陶氏就要骂街的。
可说了,她的钱还是她的钱吗?
申长更还是亲侄子呢,都被压榨成那样……冬小施不否认“恩”的存在,她只否认“债”的存在,尤其还是“父债”。经过这几?个月她也算彻底看清楚了,申家人对申长更的态度已经不仅仅是挟恩图报,分明是以申长更债权人的身份自居——申长更在他们面前是有罪的,所以他要?为申家当牛做马,他的一切都得上交申家。
他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留自己下来,给自己一口吃喝,难道以后还要?他来保护自己的私财吗?
冬小施当然不怀疑他一定会,却不愿让他夹在中间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