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干得好事!”
昏黄的灯光下,阚香玉跪在堂屋正中,正前方坐着一脸凝重的阚守礼和低垂着头的闵氏,说话的则是她的大哥阚司文与大嫂顾氏。
阚司文捂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气急败坏地指着阚香玉:“你倒是说话呀,脸都被你丢尽了!”
顾氏也在一旁帮腔:“你大哥还从没这么丢脸过,为了去镇上?赎你,又是赔礼又是掏钱,呶,还挨了别人一巴掌。香玉啊,之前不一直好好的吗?怎地突然就出事了呢?”
是啊,之前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阚香玉从出事就开始想,一直想到现在,百思不得其解。
起初她以为是对方在污蔑,所以反驳得理直气壮。直到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四个、第五个跳出来,她才意识到不对,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自己的芦荟出了问题。
为防那些人狮子大开口,她尽量端着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露怯,但?到底缺了底气,加之对方以报官相威胁,她只能认赔,在广喜叔的斡旋下,最终一人赔了五百钱才算了事。
将近二三两银子,一下就长翅膀飞了,阚家人能不气?
“依我说,就不认赔又如何?那些人还能奈何得了咱们?爹你老人家是秀才公,见到县太爷都不必行礼的,别说犯事的不是你,即便是,衙门也不能随便抓你,更不能随便动刑,你要是出面,那……”
“你妇道人家懂个啥!”阚司文把眼一瞪,“衙门是不能把爹怎样,但?可以报给学政革除功名之后再来拿问,岂能因小失大!”
顾氏丧着脸咕哝:“也不一定就是咱们的错,再说摆摊的是香玉,即便最后闹砸了,也落不到爹头上?。”
“那香玉不是爹的闺女?她从事商贾贱道已经够丢人的了,这幸好是在镇上?,若闹到县城,你让爹的老脸往哪搁!”
阚司文虽没甚本事,但?最是和阚守礼一条心,瞧阚守礼的神色就知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顾氏只能怏怏闭嘴。
阚守礼啪嗒啪嗒抽着烟袋,过了许久才开口:“香玉,那东西还能卖不?”
阚香玉也不是很确定,见他一脸愁容的样子,又不想让他失望,遂道:“能的爹,你放心。我在镇上?摆摊也有?小半年了,接待过那么多顾客,找茬的也就才这几个,如今都打发了,想来也就没事了。”
阚守礼点了点头,这才撩起眼皮看她:“起来吧,别跪着了,爹知道闹成这样你也不想,以后注意些。”
能得到爹地体谅,这让阚香玉倏地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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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氏举着油灯进了阚香玉那屋,阚香玉还没睡,皱着眉坐起身。
闵氏把油灯搁桌上?,来到床沿坐下:“香玉啊,娘心里总不踏实,要不明天就别去了吧?咱家不比以往,可禁不住再往里赔了。”
阚香玉冷下脸来:“我一个秀才家闺女,你以为我想要抛头露面?那不然还能怎么办!干扎着手,咱家指望甚么活,指望我大哥吗?他读书不成,种地也不成,若不是爹的秀才身份可以免除赋税徭役,咱家早去要饭了!”
“你大哥他是不成器,我多做点绣活便是……”
“绣活?”阚香玉转过头看向闵氏,即便光线不好,也能看到她那双老眼浑浊凹陷得有?多厉害。
阚守礼能考上?秀才,可以说是闵氏一手绣活供养出来的,供养了几十年,眼睛终于熬坏了,如今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绣好一方丝帕,即便绣好了也是错漏百出,拿去店铺人家横挑竖挑根本不肯收,收也把价格压得极低。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兴起做买卖的心思?她不想走娘的老路。
“还是算了吧。”
“那不然我和你爹商量商量,让他再去找个学塾坐馆?”闵氏叹了口气,“怪只怪你爹脾气太孤寡,为人又太清高,刚中秀才那几年,多少学塾请他?就连城中富户也来延请他当?西席。他没一个待得久的,到处得罪人不说,最紧要是埋头举业置学生于不顾,久而久之,谁还肯再找他?年头愈久,县学那边也不能待了,就这样一年年在家耗着……”
“娘!”阚香玉不乐意听她如此说阚守礼,“你知道考举人多难,考进士又有多难?沉浸举业何错之有??爹也说了,若非那些俗务影响,他早中桂榜了。把时间都拿去教别人,肯定妨碍自己进步,还不如关上门来沉心苦读。”
“可他苦读这些年,回回考回回落榜,咱们好生生一个家被拖累成这样,你的亲事也被耽搁……娘难受啊!”
“我相信以爹的才学,定有?高中的一日,我去庙里求了卦,咱们家就要时来运转了,你能不能别在这时候说丧气话!”
闵氏看着女儿满眼的狂热,有?些呆滞。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坚定的相信着阚守礼,相信自己终有?成为官太太的一天,为此再苦再累她都不怕。直到后来,孩子们一个个出生,又一个个……
“娘是个无用之人,但?是香玉,你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就算你爹考不上?举人,日子也总是要过的……”
“我就是在为自己打算!”阚香玉不耐烦听她再说下去,“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
见她一脸烦乱不欲多谈,闵氏起身端过油灯,临出门前,还是决定多一句嘴:“芦荟的事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你跟甜妞学的时候漏了啥,又或者甜妞没跟那丑丫头学全?不然你提点礼上?门去请教人家……”
“娘!”阚香玉蓦地拔高声音,又陡然压了下来,“我跟你说过,不要提这个。”
家里人都以为芦荟是阚香玉自己发现的,阚香玉还记得摆摊第一天回来阚守礼眼中的赞许,那对她而言太难得了,她不想失去。
闵氏叹了口气:“那娘出去了,你早些睡吧。”
东厢,顾氏蹑手蹑脚进屋,轻轻带上房门。
阚司文欠起身问她:“大半夜的,你弄啥鬼?”
顾氏踢了鞋爬上炕,趴到阚司文耳边嘀咕了一通。
阚司文听后,点了点头:“若那丑八怪能顶这个缸,那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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