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帘胧,透过窗棂折射出一道光影,落地成霜。
曾依斐在这样静瑟的夜里醒来,稍稍抬了抬眼皮,随即又轻轻合上。
病来如山倒,连续数月缠绵病榻早已不分昼夜白日,身体虚弱,脑筋却依旧清醒,轻咳了两声便牵扯着浑身经络疼痛难忍,一股血腥味儿从五脏六腑涌来,她心里清楚,这人世她呆不久了。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门自外被推开,院中秋风卷起落叶沙沙作响,听得格外清晰。
只一瞬,门复而合上,又将那恼人的声音隔绝在外。
来人身上带着丝丝凉气,绣鞋底子踏在地上,缓慢又轻便。
屋内只燃着一支残烛,烛火随着来人风气左右跳动开来,随着她的脚步停下而再次安稳下来。
曾依斐缓缓睁开眼,床边人身形略显丰腴,身着一身琉璃鼎蓝金丝凤袍,宽袍广袖荣华不凡,烛火又恰到好处的给她周身凭添了一圈光晕,更显雍容。即便不开口,她也知道,来人是新太后汤兰心,她服侍大半生的主子。
“早便听闻新帝登基,奈何奴婢老迈病重,不能瞻仰新帝威仪……望太后娘娘恕罪。”
曾依斐此番话,字头清晰,字尾却只用气息来讲,实再费力。
说起来,曾依斐现在尚不满五十岁,可终年的劳心劳力,外加重病缠身,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条条皱纹如同针刻的图腾遍布满脸。此时的她看起来更像个百岁老妪。
“自半月前新帝登基,哀家这是第一次来看你。”
汤兰心身子微微前倾,一侧脸庞正落在烛火明亮处,另一侧却依旧隐在黑暗里。不同于以往的亲厚,这次的汤兰心犹如变了个人,一双冷眼,空洞的望着病榻上的曾依斐。
曾依斐不以为然,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接着道:“承蒙太后关怀,奴婢感激不尽。”
“见你如今这副模样,我不禁好奇,若是曾依柔尚在人世,会是何等容颜,会不会也像你这般不人不鬼?”汤兰心原本空洞的目光瞬间多了些纷杂,更像是在观赏一只丑陋的怪物。
曾依柔是曾依斐嫡亲的姐姐,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时,同纳曾依柔与汤兰心入府为良娣,曾依柔备受宠爱,奈何红颜薄命,被善妒的太子妃害死,只留下半岁的儿子段宣。
曾依斐生怕外甥再遭难,又一门心思的想要替姐姐复仇,便进了太子府,做了汤兰心的婢女。
汤兰心此言不善,惹得曾依斐一怔,随即说道:“姐姐去世时候正当华年。”
“是啊,虽然红颜薄命,容颜却不会老去,连先帝弥留之际都惦念着她,”汤兰心一双凤目细长,却白多黑少,年岁见长,面上表情微动,细纹便随之浮面,“倘若她在天有灵,见你如今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会作何感想?”
今日的汤兰心脱胎换骨,只披着往日熟识的皮囊罢了,字字句句都令曾依斐不解。从前汤兰心未出阁时便与曾依柔交好,对待曾依斐也亲厚,从太子府到后宫,二人虽主仆相称,私下里姐妹情分却不曾变过,怎得今日却是这般陌生。
曾依斐这次没有接话,见汤兰心欲言,便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你终生未嫁,在哀家身边服侍了这些年,又为哀家打败了后宫一个又一个的敌手助哀家登上后位,如今我儿登基,哀家真不知要如何感谢你。现你风烛残年,哀家也不再需要你,便告诉你一些你从未知晓的秘密权当报答,如何?”
汤兰心眉目微挑,面上浮起阴沉诡异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曾依斐依旧不言,目光生疑。
“当年你姐姐怀的第一个孩子,是我偷偷向当年太子妃董氏透露了消息,董氏生性善妒,怎会容她先孕,因此一剂红花下去便要了那孩子的命,”汤兰心这次没有以“哀家”自居,时光仿佛将她带回三十年前,“也是我处处设计,让董氏以为你的姐姐有意争太子妃位,最后闹到先太后那里去,先太后是董氏的姑母,怎能容她人觊觎来日后位。索性给你姐姐扣了个祸国殃民的罪名,借此要了她的命。”
“你说……什么……”曾依斐听闻此言,再也不能冷静,体内血气翻涌,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上身,一双抠镂的双目圆睁,满目的不可置信。
“还有你,曾依斐,”汤兰心忽然抬手指着曾依斐,长袖随着忽然抬起的手臂甩出一阵风来,“你和曾依柔八分相像的容貌也让我如此憎恨,你们姐妹两个都是这般可恨……”
“为什么,你不是和我姐姐自小交好,她待你与我没什么不同……”曾依斐强忍着身上的病痛,手指强撑在床边,满面的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