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院子是主人亲自督工修的,”蓝八在一旁小声道,“其他都是皇上让人修的。”
宋霁笑了,“这院子要不是他亲自操的刀,那可就吓人了。”
蓝八跟着也笑了,露了两颗小虎牙,被蓝一一瞪才收了回去。
宋霁还是选了自己原来的屋子住了,现下在屋中才发觉,这比他原先住的要大些,无论是摆书的架子还是写字的桌案,书架上零零散散摆着一些医书,都是宋霁拧着耳朵要他小时候背的。
宋霁提着唇角笑了笑,却笑得很酸涩,他不知道秦既明竟然还记得这些,竟然在造府邸的时候原封不动地还原了一个原来的屋子。
他随身的东西不多,也就些瓶瓶罐罐和书籍,安置好后便闲了下来。秦既明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宋霁这么想着,便提了脚步在院中转转,本来想去边上的药庐瞧瞧的,可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却是秦既明原来住的屋子。
来都来了,看看也罢。
宋霁推开门,霎时愣在了屋门口。
倒不是这间屋子多像原来的,而是这间屋子里的陈设有些发旧,随意的摆着,不像他那间屋子,东西都崭新崭新的,规规矩矩地放在桌案或者书架的一角。
这间屋子是住人的。
宋霁慢慢往里走,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跟他原来在落桥的屋子一样。
他撩开半开的床帘,床头摆着一本已经被翻烂的《行医书》,他轻轻打开书页,里头朱笔和黑笔圈的字迹恍若昨日。
秦既明刚来药铺的时候,宋霁铆足了劲儿要教好人生第一个徒弟,根据原有的医书结合自己的想法挑挑拣拣编了一本《行医书》,要他整本背下来。
这对一个刚经历生离死别,从云端落入泥土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半点都理解不了,宋霁就整夜整夜地陪着他,一句话一句话给他解释,秦既明就把注释写在了缝里,写得多了看不清了,他就换朱笔写。
有些东西太难了,宋霁也会帮他写在边缝里,遍布了整本医书。宋霁没想到他不仅住在这里,更将原来的医书带过来,书已经很旧了,边缝也很松散,几乎快散架了。
宋霁已经笑不出来了,十七岁的少年用了最糟糕的方式被逼着告别了原来的生活,只身一人来到京城,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站在宏伟大门之前的少年该有多么彷徨和无措。
但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一旦写在了脸上,他就彻底输了。他藏起了那些茫然和痛苦,步履薄冰地走在刀枪火海中,可能这里是他唯一能释放情绪的地方。
“师父?”
宋霁抬起头,秦既明刚抬脚进屋。
秦既明看见宋霁抬起头的时候,觉得他眼里有些情绪,似乎还带着水光,可等他眨了眨眼,那些东西就都不见了。
“回来的这么早?”宋霁放好东西起身,眼角瞥见了他衣摆上的泥点,皱起了眉,“你摔泥地里去了?”
“被大兴大名鼎鼎的两位公主泼的,”秦既明答,“也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不过师父在我屋里做什么呢?”
宋霁动作微微一顿,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就随便看看。”
秦既明摸着下巴看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宋霁更不自在了,干咳两声,负着手在他屋里转了两圈,“你就住这里?”
秦既明嗯了一声,见宋霁不再作声,遂低头解起了腰带,脱下带了泥点的外袍,换了一身鱼尾灰的不大亮眼的衣袍,又摘下额上漂亮的发冠,随手别了个簪子。
“小白缠着我要出宫转转,宣儿也跟着出了宫,”秦既明边换衣裳边问,“我带他们一起吃午饭,师父也一起?”
宋霁一愣,还没作答,便被秦既明一把拉出了屋子。
两个公主出宫的时候不多,今天秦既明治水有功,凯旋归京,太后和皇后都挺高兴的,便准了秦既白的请求。
两个小家伙半路上也不太平,轿辇外飘来一阵水粉香就坐不住了,非要下去瞧瞧,这会儿正在胭脂店里玩得不亦乐乎,秦既明将今天随行的蓝二留下照看他们,自己先回来了。
“秦承宣是秦承远的亲妹妹,他们都是当今皇后所出。”路上秦既明解释道。
“当今皇后……”
“是尚书令周巡之女,”秦既明说,“我娘亲在位的时候她还是个妃,当年的事多少她应该掺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