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后,一片绿色,一道人影自郑村的山脚下上了山,许是从来没有上过山,她双手提着裙子下摆,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绊倒了。
她边走边嫌弃这山路的泥泞,还有偶尔支棱出来挡路的树杈。
毕竟从未来过这座山,走着走着,她早已不在上山的路上,显是迷了路。在山中绕了近两个时辰,当走到一处小坡时,她终于再也走不动了。想着已经走得够远了,便自怀中抽出藏着的布带子,甩到一根树杈上。
将布带子的两头系了一个死扣,又看了看满身是泥的自己,她终是呼出一口气,还是脏了啊,娘许是会嫌弃她的样子吧!
停了片刻,她便伸手拉下带子,踮起脚将头伸进那带子围成的圈里,闭上眼睛,松了手。
被带子勒住的窒息感觉只是一瞬,那树杈“啪嚓”一声便断了,她也“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滑了一跤跌进了小坡下面的坑里,还扭了脚。
这竟然有个坑!四尺多深的大坑!
浑身无力,又掉进了坑里,她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揉着发痛的脚踝,望着高大茂密的树林,或许这就是老天为她挖好的坟墓吧。
哭了一会,她又平静了下来,试着站了起来,想爬出去,无奈脚实在是疼得很,便又跌了回去。
许是累得狠了,想着自己的一生,她坐在坑里,慢慢的睡了过去。
原来这掉进坑里的女人叫郑雪,乃是青山县郑员外的小女儿。
郑员外原是郑村的村民,早些年做了些小买卖有了本钱,便做起了走南闯北倒腾货物的生意,如今也算青山县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郑员外有一个正妻是个哥儿,没发家便跟了他,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可惜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这郑员外后来又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女人,便是郑雪的娘,刘玲。
刘玲原是官家女,奈何家糟横祸,被辗转卖进了青楼,她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在青楼做了个清倌,虽然保住了身子,却难再嫁人。
郑员外曾在青楼一睹刘玲的芳容,便念念不忘,终是花了百两银子替她赎了身,娶回家做了小妾。
因着刘玲是清白身子跟了郑员外,郑员外对她甚是宠爱,平日里见到些稀罕物件都会买了与她。
刘玲虽然不爱郑员外,确是个知情趣的,在家从未仗着宠爱欺负正妻,对正妻的一双女儿也是客客气气,这些年郑员外家宅甚是安宁,也再未纳小妾。
郑雪便是刘玲为郑员外生的女儿。
刘玲对郑雪自小便要求慎严,比着官家女的样子教,识文断字、琴棋书画绣,不说样样精通,哪一样拿出来,在青山县都是别人及不上的。
郑雪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这十三年里,能忆起的都是娘的教诲和孤独的闺房,没有朋友,没有人能说体己的话,有的只是墙外别家孩童的玩闹声。
今年正月里,一日访朋归来,郑员外便与刘玲商议给小女儿说亲,这瞧好的人家便是这青山县县官的妻舅,那县官的妻舅姓陈,今年三十有二,头房妻子已经过世,应是能续娶的。
这姓陈的乃是府城人士,亦是经商的,在府城有些家业。因着与县官的关系,他平日里偶与知府走动,算得上是在官府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人唯一的缺点便是流连青楼楚馆,据说与些妇人也有首尾,对于床上之事甚是精通。
郑雪听闻这桩亲事,自是不愿意的,谁家少女不怀春,她也曾幻想过未来的夫君,即使不是风流倜傥之辈,也不应是姓陈的样子。
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爹娘的意思。
只是自古以来,亲事都是爹娘说的算,除非她死了,否则这亲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因着她的不“懂事”,刘玲罚她抄女戒,何时悔改何时才能停。
这次还是郑员外的爹过寿,她才被放了出来,与爹娘一同来了郑村。待参加完老爷子寿辰,回到县城,她爹便要找媒婆去说和。
郑雪关在房里抄了那么多天女戒,她早已想好了,爹娘若执意让她嫁给姓陈的,她便是死也不答应。
今日一早,趁着村里人都去凑热闹,郑家人多事杂,郑雪便藏了根带子跑了出来,只是这上吊没成功,反而掉到了坑里。
待到正午十分,郑雪睡得腰背酸疼,缓缓睁开了眼,还不能完全看清眼前的景色,便感觉面前有个黑影,她大叫道:“熊啊!”闭着眼睛,使劲往后躲了躲,奈何无处可躲。
只见那黑影左右晃了晃,唤了声:“姑娘。”
姑娘?会说话的熊?郑雪眼睛睁开一条缝,仔细辩了辩,原来是一个人。
这人身高近六尺,宽肩窄臀,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又蓄着胡须,乍一看还真有些像熊,就是比熊瘦了些。
见是个人,郑雪便松了口气,道:“怎得白日里来吓人!”
那汉子听她如此问,便道:“我没有吓人。”呆了呆又问:“你怎得在我猎动物的坑里。”
原来这坑便是这汉子挖了准备猎动物的,只是昨日天晚了,便只在上面盖了些草,还没来得及放机关。
听闻这害人的坑是他挖的,郑雪便有些生气,道:“这坑竟是你挖的!你怎么在路上乱挖坑?”
那汉子左右看了看,这里哪有路,早已进了山的深处了,便也不答话了。
郑雪见他不说话,又问:“你怎得不说话?”
那汉子也不晓得说什么,便问:“姑娘,你可是要住这坑里?”
谁会住坑里啊!见他如此问,郑雪才想起自己还在坑里呢,便道:“我自然是要出去的!”随即便要站起来,只是刚才她睡了一觉,这会腿麻脚疼,站了半天也没站起来。
那汉子见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便跳进了坑里,想要拉她。
郑雪见状吓了一跳,惊叫道:“你要干嘛!”
这一叫,汉子便停下了动作,“我只是想扶你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怎得见个女人就上手扶!”郑雪道。
那汉子前半句没太听明白,但是后半句他听懂了,便道:“我也没扶别的女人。”
简直鸡同鸭讲。郑雪又试了半晌才勉强站起来,扭到的脚踝疼得很,根本用不上劲。
见她站起来了,那汉子便道:“你上去吧!”
郑雪想我要是能上去早上去了,何必等到现在,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道:“我扭到了脚,上不去。”
那汉子本想上手拉人,又想起刚才的事,便没有动作,问道:“那怎么办?”
郑雪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助于汉子,道:“你且帮我上去吧!”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蹲了下来道:“你既然扭了脚,走不得路,我便背你吧。”
见那汉子蹲在那等着,也不动,郑雪有些迟疑,自小娘便教她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让个汉子背,被别人看到了,岂不是什么闺誉都没有了!转念又一想,若是从这坑中出去,可要回家?自是不能回去嫁那姓陈的。
几经思考,最后郑雪决定了,自然老天没让她吊死,那么便当她已经死了罢。
待郑雪爬上了那汉子的背上,那汉子也不用手扶她,站起身一支手,便跳上了坑边。
那汉子到了离坑边远些的地方蹲下来,郑雪便顺势落到了地上。
汉子站起来转过身,看着郑雪也不吱声。
被人盯着,郑雪猛的抬起手来,面上的轻纱不见了!她赶紧揪着衣领往上拽了拽,又用手挡着,见汉子还是瞧,便急了,道:“你看什么!”
原来这郑雪自下颌到脖颈的一侧有一块浅粉色的胎记,因着这块胎记长的明显,似是不祥的,从小娘便不让她出去,到了出嫁的年纪,也只让她给个好色的鳏夫作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