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很奇怪。
正是严冬,他却穿着不合时令的长风衣,双手很随意地插在衣服口袋里,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荆棘林边,站得很直,肩上积了薄薄一层雪,侧影锋利而沉默,半隐在渐明的天色里,远远看去,像是一尊雕塑。
鹿仁断断续续地观察了那个男人两天。
他发现只有当荆棘丛向两边分开,有新人出现的时候,那个男人才会活过来般地将人由上至下扫视一遍,然后平静地移开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既不失望,也不欣喜。
既像是在等什么人。
又像是没在等什么人。
今天注定和往常不同,鹿仁发了会呆后,没有如往常一样选择离去,而是朝那个男人走去,泥土被冻得硬邦邦的,靴子踩在上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距离缓慢缩短,鹿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安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刀在口袋里捂久了,把儿上黏黏腻腻都是汗,手心里也都是汗,滑得几乎要握不住。
鹿仁几乎已经走到了男人背后,像一条危险纤细的影子,而男人依旧专注地盯着荆棘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
刀刃被犹犹豫豫地递出,刃尖朝着男人的颈侧,那里有一条藏在皮肤底下的动脉血管。
只要刺中,这个男人就会因失血过多死亡。
只要这个男人死亡,按照规则,他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鹿仁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然后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枪口撞掉刀刃,抵住鹿仁的脑袋,瞬息之间,加害人与被害人身份陡然调转。
他的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冷白色,就连嘴唇都没有多少血色,像一只苍白的鬼魂。然而瞳孔却是很少见的乌色,乌中透着点金,盯着人看时候,很有压迫感。
“成年了吗?”
“您……我……还,还没有。”鹿仁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枪,他盯着黑洞洞的枪口,两腿直抖,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头小卷发也跟着哆哆嗦嗦地四处乱翘。
男人用枪敲敲鹿仁的额头,像在警告一个淘气的孩子:“没成年,那就少吓你一会。”
鹿仁摸摸额头,反应不过来。
从递出刀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十秒,时间短得像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加之男人没问他动手的原因,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
可掉在地上的凶器又在提醒他,就在刚刚,这儿发生了一场失败的谋杀。
男人已经转过身去,像一开始那样,沉默地看着荆棘丛。
鹿仁抽噎了一声,劫后余生般地跌坐在地上,冷风一吹,他卡壳的大脑终于能继续运转,于是到这儿来的另外一个原因终于被他想了起来。
“那个,您好,我是这一关的玩家,叫做鹿仁。”他先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说:“有个npc纸片人让我来通知您,让您过去汇合,游戏开始了。”
——游戏开始了。
听到这句话,男人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良久,他的目光从荆棘丛上挪开。
像是对什么死心一样。
时间接近正午,天际呈现出一种不吉利的死白色,像是一具横卧的尸体,被放干了血。
是个干冷的阴天。
昏暗华丽的古堡里,壁炉里的火烧得又旺又暖,烛泪顺着银制烛座缓缓留下,在底部淤积成小小一滩。
玩家们分坐在长餐桌两侧,神色不一。
npc纸片人坐在主位,它只是一张从油画上剪下的人物像,手指薄薄的,翻卷扭曲着,将餐巾搭在脖子上,姿态别扭。
见到男人走了进来,它两片纸做的唇掀开,拖长调子说:“哈,我亲爱的命运之轮……”
男人毫无反应,从容地拉开离门口最近的一个椅子,在餐桌旁坐下。
纸片人捏紧餐巾,阴阳怪气地说:“哟,您耳聪目明,可偏偏听不见我喊您的代号,那我称呼您为阎直先生总可以了吧?那么阎直先生,守时是个好习惯,请您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迟到。”
很久没开口说话了,阎直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爱情。”
纸片人的嘴角笑得几乎要裂开,薄薄的像是一条裂缝的嘴里,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却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真是个浪漫的理由,那您也将因为您的爱情接受惩罚。”它充满而恶意地说。
“我的爱情没有了。”
“那可真是令人难过……”
阎直跟它讲道理:“所以,惩罚也没有了。”
纸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