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封家人首级的木盒被齐宴的人带走了,包括单俞的尸体。
荣映没有纠缠,人都已经死了,他不会傻到连现实都不肯接受。
他现在就等齐宴什么时候杀他,赶紧脱离这个世界,因为再呆下去,他的精神真的要出问题了。
只不过齐宴好像并不愿意这么简单就让荣映解脱,自那一日过后,他又是很长时间没有再踏入过封府一次,仿佛那天临走之前撂下的狠话只是荣映的一个幻觉。
蟾宫城的百姓们很快遗忘了大军压境时紧张感,对于他们而言,换了个国君影响不大,只要不耽误他们正常的吃饭生活就行。
那个位子上坐的是谁,他们并不十分关心。
齐宴无意铺张,这一场改朝换代来得快,进行的也是无声无息,表面上来看几乎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实际上简国上下已被置换一新。
这是齐宴和一众起义军准备了将近五年的成果,在寻常百姓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用雷霆手段,整治了一批人的同时也起用了一批人,那批人是经他们选拔之后早早打入旧朝内部,只待大功告成那一日,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接管朝中事务。
朝廷内外风云动荡,几家欢喜几家愁。
要平衡文武,提高武人地位,必须要改变旧有观念。而要改变深植于人们内心的观念,文苑首当其冲,被起义军第一个拿来开刀。
一大批文士被抄家,严重些的进了死牢。修园的父亲因此一病不起,但好歹凭借着儿子在起义军中的战功与威望侥幸留下一条命。
付出的代价,是此生不得复用。
文士们读了一辈子书,却无法看透自己错在何处,他们口中大骂着乱臣贼子,丝毫不愿静下心来想想前因后果。
不过齐宴并不在意,起义军内部的每个人也都不在意,天下读书人何其多,总有明事理知进退的一个。
这些不行,他们就换一批。
在如此动荡的世局里,没有人在意封家的沉寂,即使它不久前还是一个跺一脚,整个蟾宫城都能抖三抖的望族。
封家的下人武仆都被齐宴做主归还了身契,所有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座大宅子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荣映闭目坐在花园的藤架下晒太阳,他曾经的贴身小厮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为他添了些茶水。
“你还没走?”
小厮低着头:“我自小就在公子身边伺候,除了封府,没有地方可去。”
荣映睁开眼睛,又嫌阳光太亮,用手臂遮住一半:“封府吗?马上也要没了,听公子一句劝,尽早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小厮红了眼眶:“那我就呆到那个时候,我得陪着公子。”
荣映笑了笑:“你还挺有始有终。”
见荣映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小厮一脸的不解:“如今···公子不恨吗?”
“恶有恶报罢了”,荣映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说得那么绝对:“要说遗憾还是有的,那就是害了封家单家那些无辜的人,还有俞儿那个孩子,他们的命要记在我身上。”
“那不是公子的错。”
“也不是齐宴的错”,荣映道:“他与我有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我杀了他全家,把他当武仆羞辱,现在他得势了,反过来杀我全家,恩仇对等,再过些时日我把自己的命赔给他,我们就扯平了,到时候谁也不欠谁。”
“公子······”
荣映正要说他想睡会儿,不想再聊下去了,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动静是往花园而来。
摆摆手止住小厮的话语,荣映起身,见来人是齐宴身旁的那几个侍卫,客气询问:“诸位此来有何事?”
为首的一人深知眼前的青年对齐宴的意义非比寻常,所以并不敢怠慢:“主公请公子去一个地方。”
荣映接过小厮递给他的披风搭在手臂上,轻声道:“走吧。”
齐宴为荣映准备了一顶小轿,里面空间不大,但一应事物齐全,布置的也舒适。荣映已经几天没有休息好,轿子一动,他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渐渐睡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那个侍卫才把他叫醒。
下了轿,荣映并没有看到齐宴,倒是认出了他所在的地方,那些侍卫把他送来了木圭山。
“主公就在此处不远,不过剩下的路程就要请封公子自己走过去了。”
是下马威吗?
这是荣映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推翻,因为这里是齐家人的墓地。
是他当年为齐家人收埋,特意选的地方。
对亡者要敬重,徒步走过去是一种礼节。
荣映在离齐宴数十步的地方停下,齐家人的墓全都被修整过了,周围栽了几棵青松,每个人坟前对应的石碑是重新换上的,字迹清隽,力道迥劲,看得出是齐宴的笔迹。
整体看上去并不浮夸,比起之前荣映的审美,稳重肃穆多了。
齐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弯下腰,拿起地上装有香烛纸钱的篮子,翻了翻,抽出三根香,点燃,跪在最中间的坟墓之前,磕了三个响头后,将手中的香插入碑前的香炉里。
“你过来。”齐宴开口。
荣映迟疑了一瞬,往前走了几步。其实在齐宴离开的那几年里,他每一年的清明都有来给齐家人扫墓上香,按道理他应该没什么好怕的了,但现在可能是多了个齐宴的原因,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走到墓前,荣映以为下一步就是齐宴让他跪下,然后被摁着头给齐家众人磕头,头破血流的那种···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到时候自觉一点,让跪就就跪,让磕头就磕头,才不要被人强拉着,那样太矫情,又不是没跪过。
“你后悔吗?”
荣映腿都弯下去了,听到齐宴的话又支棱着站直了,“什么?”
“杀了他们,你后悔过吗?”
荣映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后悔的,生命诚可贵,在他看来每一个生命都不该是那种待遇,更不该被别人掌控,草草收场。
但他后悔没什么用,人不是他杀的,与他关系不大,他就是个背锅的。
背锅就算了,连解释都不能。
齐宴不这样想,他以为荣映的沉默是有其他的原因:“你在恨我,对吗?恨我杀了你父亲,你姐姐,以及最无辜的单家一干人等,觉得我之所以留你到现在,就是为了折磨你,让你难受,让你痛不欲生。”
荣映想否认,但他不能说。
他走近一些,从篮子里拿出几根香,像齐宴那样,给齐家众人磕了头上了香。在这期间齐宴端目光一直死死的跟着他,他往哪儿走,齐宴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给所有人上了香,荣映一回身,撞上了齐宴的胸膛。
他闻到了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