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校徽确实化成了星尘,没了,随风而逝了。为了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我甚至在地上干刨了几下,除了一手的脏东西外一无所获,再去尸块里寻找衣服,就只能摸到麻布块。仿佛校徽和涤纶网都是我的错觉。
然而我不可能认错,特别是那个小气泡,就算化成了灰都记得它的样子,小学时眼目明亮,更是看得清楚,将校徽举起来,对着阳光,甚至能看到气泡在金色的底部投下半透明的阴影。不会错,就是我和施言小时候的校徽。
我镇定一下,重新用长袍垫着手,将虫捡起来借着月光细瞧。那虫在我手里扭来扭去,虫身柔韧,十分欢脱,我不想仔细体会手感,要是能又一双橡胶手套,这项作业势必会进行的更加安心。
我在怀里找来找去,只摸到止血生肌丹的瓶子快空了。本来有小半瓶,一路上都喂给了奄奄一息的清明师兄。我将余下的两颗止血生肌丹装进了散魂酿的解药瓶子里,散魂酿自己就不是致命毒药,貌似最多让人醉得不知所以,它的解药自然也没什么大用处,有人要解酒,我可以免费扇他两记耳光。
将虫塞进瓶子的时候虫极其不配合,奋力拧动,令人心神不安。清敏师弟连靠近都不敢,只敢远远站着,嘴里不停地叫,一会儿要给我护法,一会儿叫我小心。我叫他闭嘴,站得远就算了,吵闹就是他的不对。他终于安静下来。
用了两个止血生肌丹瓶子,好不容易搞定了虫,我将瓶子塞回怀里,和清敏师弟气喘吁吁跑回去。追着腐尸时没觉得那么远,现在往回跑,这条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从伏倒的草踏上黄土路,再从黄土路踏上青石板,一路上好像有些过分的安静。不是深夜带点虫鸣鸟叫清风流水那种令人舒适的寂静,而是再也看不到黎明的寂静。越是接近城门,我越是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城门口,仰望着黑色的石墙。清敏师弟也跟着我停下,手按剑柄,谨慎地打量着周围。
几个时辰前,麟儿城门口还有兵士把守;此刻城门大开,守门的兵士不知所往,从城门口往里看,只能见到正通钟台的大路。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保安上不上夜班,因此不知道这场景算不算符合情理,只是觉察到后背上的汗毛全体起立。夜晚和夜晚之间也有很大区别。
圈套似乎要合拢了,然而我不能站在这里,于是我向清敏师弟一招手,一同踏进了麟儿城。
月光凉凉地照在麟儿城的石板路上。让我想起了穿越时的场景。幸而月光并没有如潮水上涨。我和清敏师弟的鞋底踏在青石板上隐有回声。传到四周,仿佛每栋临街的房子里都有人在走出来。
清敏师弟下意识朝我靠拢,紧紧靠在我身边。如果他个子再矮一点,说不定会来抱我的大腿。我几肘把他怼开。他又挤过来,我索性走到一边去。如此往复,他终于明白我的嫌弃,不再靠近,乖乖地低着头走在我几步远的地方。
扫了一眼怂眉搭脸的蠢师弟,我心里有点歉疚,咳了一声,琢磨着怎么不失尊严地道歉,听见清敏师弟小声说:“师兄,我知道你带着那虫,就担心我。我……我……你真是个好人,师兄。”
猝不及防地接了一张好人卡,我竟无言以对,此时说谢谢有点奇怪,只能一声不吭,装作和蔼地笑了笑。清敏师弟也朝我一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很想摸摸他的头,又觉得和我之前的行为相悖,便没有摸。
我们回到段氏诊所门口,大门已经合拢,诊所黯黯的,只有两点红灯笼飘飘地挂在屋檐上,灯笼里的蜡烛随着夜风明明灭灭。我感觉掌心沁出淡淡的冷汗。
灯笼挂在房顶上,每次想点就要上房,来回爬上爬下应该挺费劲。段大夫没出事之前,想必佣人不少,此刻被人天天泼狗血,居然还有心情玩这个把戏。想必门后不是我们熟悉的人了。
清敏师弟刚要推门,我低声说:“小心。”
他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突然刺溜钻到我身后,把我顶在最前面,我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大门。
一股气流从门中出来,吹得我袍袖挥舞,门后没有我们熟悉的人,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屋子。竟然是我们刚刚离开的林间空地,月色茫茫,将草叶上撒了一层清霜。段氏诊所,竟然只剩下两扇大门,两点黯黯的灯火,一个对街的外壳。
清敏师弟从我身后探出头,打量着眼前的场景,双手紧紧抓着我腰间的衣服,仿佛一松手我便会随之消失。
“师兄他们不见了。”他近乎哽咽的说。
我被眼前的空荡所震撼,忽然想起一个场景。一群人害怕外面的鬼,躲进了房子里,然而房子里的猛鬼比外边更凶狠十倍。他们被反锁在里面,无路可逃,血从门口一直流出来,引起外面小鬼的凶猛舔舐。
我不禁想起临出门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段大夫。她离我们每个人都远远的,手里拿着的小蜡烛十分昏暗,脸上似乎有笑。
最不合常理的地方就在这里。
一个人以巨细靡遗的方式讲了一件发生在她身上的大惨事,自己却半滴眼泪都不流。
——
我和清敏师弟站在段氏诊所门口,吹着来自树林的晚风,有些神思不属。刚刚跑来跑去出了一身汗,现在一吹晚风,有些通体清凉。
我忽然发现大门内侧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