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道也屈尊纡贵地蹲下,侧着头,从我的手臂缝隙中窥视着我的脸色,不无嘲讽地问:“昨晚睡落枕了?”
我缓慢地摇头。
为了帮助我恢复记忆,法道幸灾乐祸地说:“我和法洁离开钟楼,就发现你没跟上,我们回去找你,已经无法再次进入钟楼。我俩还以为丢了个大人,想去赵大夫家看看,没想到这么随便一走,就看到大少爷你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果然清光大少是无极观的名门子弟,专门睡些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方。”
我睁开一只眼睛,瞪着他。
“明明是你松开我的手,还说我丢了?”
“是你挣脱的。”法道断然否认,“我可是遵从师姐教诲,握你像是握着老二,谁知道你能这么滑溜呢?”
清敏师弟不明所以地张开嘴,法洁道友脸一黑,反手就是一记耳光,亏得法道缩头比乌龟快,躲了过去,迅速收起嬉皮笑脸,眼观鼻,鼻观心。
此刻我的头晕也好多了。我放下手,为防再次头晕,没有立刻站起,先是安抚清敏师弟,让他不要担忧,再转向法道和法洁说:“刚才和你们分开的时候,看到了忘川。”
“不可能。”法道秒回,“你知道忘川是什么地方吗,你就看见忘川?”
我试图回忆刚才见到的景象,黑色的静谧河流,灼烧如血的曼珠沙华,被小舟带来见我的施言,以及最后现身的黑衣姑娘。然而这些景象在我脑中稍一转动,太阳穴就针刺一般剧痛。我痛苦地哼了一声,低沉着声音说:“我看到黑色的河,曼珠沙华。这要不是三途川,我能把脑袋都摘给你。那么多彼岸花,我身上就没有一朵两朵的吗?”
法道还是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只是此刻他的眼神变为看一个有治愈潜质的疯子。法洁道友出声说:“咱们别蹲在这里,有些碍事,清光,你想不想吃东西?”
她这么一说,我猛然听到周围层次丰富的声音。油条滑入油锅,在滚油中炸得吱吱作响;粥在锅里咕嘟嘟地翻滚;棉花糖在杆子上哗啦啦地绕;抻面摔在板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每个摊位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我的胃咕噜噜地响起来。
对食物的渴望战胜了虚弱,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在清敏师弟的搀扶下,坐到最近一家早餐铺子的板凳上。
为了方便我们继续商议,清敏师弟把我又安置在非常靠里的一个板凳上,殷勤地为我拿过筷子,又问我想吃什么。我接过筷子,本想说随便,和法道暗沉沉的眼睛对上,改口说是烧饼和稀粥。
清敏师弟跑去拿了一碟烧饼和一碗粥,规规矩矩地放在我面前,立刻坐在我身边。我抖着手夹起烧饼送到嘴里。每次下咽,喉咙口都感到酸涩痛楚,大概是刚才说了太多话,又呛水,伤了嗓子。
其他人也开始吃。等肚子填了七八分饱,在食物的帮助下,我断断续续讲了刚才的经历,当然施言要来这一段没有讲,此刻光天化日,我开始觉得施言才是我的幻觉。
听到一半,清敏师弟就睁圆了眼睛;法洁道友只吃了半个烧饼就放下筷子,秀眉微蹙;法道虽然还记得往嘴里塞东西,但也是食不知味的样子。等我说完,法洁道友呼出一口长气,慢慢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轮回上的歇脚城。”
“什么意思?”清敏师弟敬畏地问。
法洁道友对他慈爱地笑了。她似乎对清敏师弟很有耐心。
“天下水系都发源于昆仑,我们正清观旁边流淌的是天下知名的明河,才能支撑得起清心无上阵法,所谓渊生珠而崖不枯;而三途川是死亡之水,发源于昆仑,和明河合为同一水系,却不常见。听说入魔之人,或者将死之人,才能看到这条暗河。”
清敏师弟懵懵懂懂地点头,而我心中一寒,有些模糊而阴暗的预感。明河,和冥河同音,莫非是我多心?
法道突兀地说:“自教宗分裂,还没人入魔呢。你看看,正意都长多么大了,哪还有人提心魔的事了。”
正意杂毛不过比他小个五六岁,居然说得像他看着正意长大。
法洁道友哼了一声:“虽然没人提,但是……但是教宗分裂之日,你也看到那景象了。和新月之夜又有什么分别?”
法道试图转移话题:“那时候我还小,不记得了。再说,哪有那么多正邪之争,你就是爱瞎担心。”
“法洁师姐没有瞎担心。”清敏师弟小声说。
我们都看向他。他畏缩一下,随即挺直腰板,坚强地说:“昨晚我也看到了。赵大夫在给正意世兄诊治,我在旁边,看着窗外。现在想,那一定是清光师兄和你们失散的时候,月亮……月亮不是普通的月亮,是暗红的一颗。”
“你看错了。”法道说。
“我没有。”清光师弟涨红了脸,“是红色的,和血一样红。我回过头,烛光也是红色的,正意世兄的脸是黑色的。然后……然后我听到法道师兄在外面叫我,我就赶快出去,然后……”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睛在我们三个脸上来回盘桓,法洁道友等了一会儿,温柔地催促:“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了。”清敏师弟小声说。
从法道和法洁道友的神色里,我看出有点古怪。“你们不是去赵大夫家里找他,和他会合后一同过来的?”
法道微一迟疑,法洁道友抢在他前面说:“不是。昨晚和你分开,我们也另有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