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皇帝最大,他做什么都不算出格。
太皇太后正在怨头上,容太后不去触这个霉头,陪笑着应了几声,内心不以为然,要说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让薛家那个小丫头入宫,都流放到了关外,还能一个人活着回来,这般天大的福分,在她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太后总觉得这丫头是冲着容家来的,可入宫两年了,也没见她有所动静,反倒是三天两头这不舒服那里难受,窝在自己宫里足不出户,倒像个修仙的方外人士,可那病歪歪的身体,也不知何时能走到头。
出自私心,太后巴不得那丫头早早魂归西天。
椒房独宠,儿子后宫出现这种现象,太后很难高兴起来,这和自己做妃子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庶子,越少越安定,孙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母后,儿媳总觉得可能是宫里的妃子大多出自名门世家,重规矩太端庄,反而少了一些情趣,冕儿年岁尚小,心性未定,自然是爱娇爱俏,不如今年选秀就不选高个了,从中低等的官员或者二三流世家里挑人,若是模样俏丽,性情活泼,庶女也是可以的,到时随便封个什么,能讨冕儿喜欢就成。”
容太后的意图不言而喻,扶持出第二个薛采薇,但和薛采薇那个病秧子又有所不同,性情方面将会更加出彩,也更有特点,皇帝这年纪正是贪鲜的时候,就不信他能一直守着一个女人,她选中的儿子绝对不能是个耽于情爱的无能之辈。
太后这番话,可以说跟太皇太后不谋而合,但皇帝后宫已经有不少妃子了,薛采薇眼看着也不知道能活几日,不足为惧,太皇太后目前忧心的反倒是秦昇,他不回来还好,隔得远,有心也无力,可长孙一回来,太皇太后心思也活络了。
昇儿再过四个月也要满十八了,别说正妻,连个正经的妾室都没有,勋儿只有一个嫡子,子嗣能否传承下去全在这个孩子身上,秦冕有张太后操心,但昇儿,只有她这个祖母为他打点了,她不尽点心怎么行。
想到这一层,太皇太后眸色沉了沉,像是下定了决心,在容太后的殷切注视下缓缓开口:“不拘于高门世家,但也要选出几个充充门面,不然我们皇族的面上也无光,不光冕儿要选妃,族内有几个皇室宗亲到了婚配年纪,也该给他们赐婚了。”
太皇太后这话一出,太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呢,但一句话也不说,附和地笑了笑,装糊涂,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太皇太后的心思,不重要了。
秦昇如今也不过是个郡公,就算太皇太后想给他挑个出身高的正妻,也要照顾一下宗亲们的情绪,看他们乐不乐意。
太皇太后见长孙心切,秦昇似乎也有所预感,在太皇太后宣他之前,及时来到慈宁宫给这个许久不见的皇祖母请安。
一看到惦记多年的孙子,太皇太后渐渐浑浊的眼睛竟是感动般落下了几滴老泪,起身走向已经长成高大儿郎的孙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还是秦昇稳稳托住了年迈矮瘦的太皇太后,防止她因为激动而晕倒过去。
“祖母,昇儿回来了。”
如此的清朗醇厚,早已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小嗓子,可听到太皇太后耳中,却没有什么不同,依然让她牵挂又让她欢喜。
“是的,回来了。”
带着两辈子的记忆,秦昇实打实地发自内心的回应。
那时候的他年少轻狂,加上父亲郁郁而终,心中憋着一股子劲,誓要向整个皇室宣战,性情也是愈发乖戾阴郁,直到打下了江山,自己坐上了皇位,才发现那个位子有多么冰冷,有多么孤独,得到了,也失去了,或许他从未搞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除了复仇,他也该找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了。
但前提是,他必须足够强大,只有做这世上无坚不摧的王者,才能在这凡尘俗世间游刃有余,并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
比起以前的自己,他要做的,唯有更加从容。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理解皇祖母的难处,皇祖父或许尊重她这个发妻,但不表示会考虑她的意见,她左右不了她孩子的命运,但或许能改变她的孙子,不光是秦冕,还有他。
“你瘦了,也黑了。”
在外人眼里,秦昇是那种冷白肤色,就和他的人一样难以亲近,却又有种难言的诱惑,但在太皇太后看来,记忆里那个面颊泛着粉白的金童才是最最可人疼,没有哪家能比得上她家的孙子好看。
“若还像孩童那般,不就成了奶油小生,祖母怕是更加不喜了。”
秦昇愿意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稍微好一点,她有她的身不由己,何况,她自以为不偏不倚,有人却不这么想,皇权永远凌驾在亲情之上,总有人为了权势铤而走险,玩弄诡计,幸的是成功了,不幸的是死得也早。
这也许就叫人作孽,自有天收。
秦昇只能说一句活该了,不能亲自报仇。
“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时日,南平那边虽然富庶,可又哪里比得上宫里头,想要什么都有。”
太皇太后这一生算是顺遂,高祖对她不见多么喜爱,但也未因为宠信别的妃嫔而冷落她,太子出了事,也没有怪责到她头上,依然立的是她所出的嫡子为储君,所以就这一点上来看,高祖待她不薄,她也不能因为失去了儿子就此记恨自己的丈夫,需知,他先是帝王,才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臣。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内心又是一阵纠结,惆怅,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叹息,一句话。
“这些年,辛苦你了,祖母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亲。”
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太皇太后如何能不心疼,可当时那情形,朝臣发难,宗亲不满,就算皇帝也不可能一意孤行,他想做个明君就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孙儿幼时不懂,到如今,已经能想明白了。”
释然,不等于原谅,只不过选择想通,让自己好受一点。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比你父亲有福。”
孙子又高又结实,太皇太后踮脚尖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脸都不能够,好在秦昇十分配合,弯下腰,将脸凑到太皇太后眼前,硬朗俊俏的五官越发清晰,看得太皇太后不禁再次红了眼圈。
像,太像了,但又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勋儿还要出挑。
原本压抑多年的心事,因为长孙的归来,再次奔涌而出,泛滥成灾。
“好孩子,祖母的好孙儿,待这次选秀,祖母定要为你挑一个最最逞心如意的媳妇儿。”
秦昇微扬的嘴角僵了僵,老太太是不是激动过度了,他有说想娶妻了,即便想,那也得是自己挑中的小姑娘才行。
那姑娘,还有点小呢,不到十四,想下嘴都觉得不忍心。
在太皇太后的默许下,容太后一道懿旨,选秀提前一个月,门槛降低,五等爵及六品官以上的适龄嫡女庶女均可参选,最后谁能中选,那就各凭本事,看表现了。
条件一放宽,沈娅这个五品官的女儿也进入了备选名单,消息传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抑制不住地跳起来,欢呼雀跃,那叫一个激动啊。
沈娆住她对面都能听到她兴高采烈的大笑声,不禁纳闷了,说好的只喜欢容表哥呢,还半夜偷偷跑进她房间聊儿女情长,说是这辈子除了表哥,她不会再爱上别人,原来女人这么善变,有更好的选择,那喜欢就变成了破铜烂铁,一分钱都不值了。
“小姐,你不高兴么?有机会进宫服侍天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秋杏原本以为自家主子没希望了,可懿旨一下来,大老爷正巧卡在六品官位上,小姐这个庶女也能参选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凭小姐这副容貌,就算因为身份封不到高位,但只要能进宫就有盼头,宫里那位都满门抄家了,只剩她一人的绝户,还不照样获得皇帝独一份的宠爱,命好得叫天下女人都羡慕不已。
丫鬟比主子还急,沈娆只能苦笑,她有自知之明,从不做过多的期盼,只想找个老实忠厚的夫婿共度白首,皇宫太大也太冷,她人微身弱,住不起,也不想住。
“小姐,若你进了宫,说不定能从皇贵妃那里分到一杯羹。”
秋杏别看只是个丫鬟,心眼倒是不小,比沈娆这个主子更知道要什么。
沈娆有她自己的打算,即便进宫,那也只是走一道流程,等着被刷下来,不做别的打算。
收到消息时,沈娥正在沈妧房里玩耍,缠着她学些讨巧的甜话儿,想回去哄哄自家妹子。
“我总觉得三妹妹自从离开沈家以后就不太开心,兴许她根本不想上京,但碍于祖母的威势,拒绝不了,只能勉勉强强跟来了,六妹,你说你三姐是不是还在惦记秦表哥啊,可我感觉秦表哥对三妹冷冷淡淡,没那个意思呢!”
是惦记,不过怕是心灰意冷,因爱生恨了。
秦昇那招做得太绝,是个女人都受不了,沈妧万分庆幸秦昇没有将手段用在她身上,不然,一百个她都不够他玩的。
沈妧是心如明镜,又得装糊涂,懵里懵懂道:“可三姐那晚见的是尤小哥啊!”
“哎,说你伶俐,你有时候又不开窍,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那天你和三妹妹打的什么哑谜啊,为何尤不弃会提到你,难不成他心仪的对象是你,三姐姐误打误撞才碰到的他---”
沈妧顾不上长幼了,直接一巴掌捂住沈娥的嘴巴:“举头三尺有神明,二姐说话可得负责,不能想到什么就张口而出,你这一开口就毁了两个妹妹的清誉,到时我们嫁不出去,做老姑娘,你也好不到哪去。”
沈娥唔唔两声,拿开沈妧的手,不甚在乎:“三妹和五妹颜色都好,进了宫铁定要被选上的,我要是嫁不出去,就去道观里束发做那方外之人,闲云野鹤,自有我的自在,就是六妹妹你可惜了,若三叔还在,你肯定也有资格。”
沈娥觉得可惜,沈妧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资格。
“二姐这话说得太早,不是颜色好就能当上妃子的,再说,你以为的未必是她们想的,反正我是觉得做妃子,还不如做普通人家的正妻来得舒坦,好在我也没得选。”
更何况,以四叔的立场和态度,未必希望她们选上。
沈家只有保持中立,才能走得更远。
沈娥一走,姚氏后脚就来看女儿,也是庆幸,又担忧。
“还好你没资格,不过,这沈家一下子送进四个闺女,也是招摇,但愿她们懂得明哲保身,不要冒尖。”
这么一说,姚氏觉得有必要找两房的侄女谈谈心,她好歹也是沈家人,她们的母亲不在,也只有她能教导她们一二了,虽然她也不是很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