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玉砌的殿宇,大到飞檐红墙,小到手边摆件,恢弘堂皇,又处处显得精致。
薛采薇独自走在甘泉宫内,手抚过的每一样物件都大有来头,但对她而言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再珍贵的东西,拥有得多了,不费吹灰之力,想要就能得到,好像就没那么稀罕了。
亦或是,她真正要的是什么,自己都想不明白。
明嫣落后主子一段距离,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抬脚跟了上去。
“娘娘,风渐渐大了,这里太凉,还是回内殿歇着吧!”
“你是担心我着凉,还是怕自己被责罚。”
薛采薇没有回头,轻软的声音,一出口便很快消散在了风里,听着漫不经心,好似随口说说,但明嫣又似乎能觉察出一丝质问的意味,不由心里一惊,细想自己种种言行,好像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明显的破绽。
“你去打听一下,看皇上是不是还在临华殿?”
临华殿是甘泉宫侧殿,也是新来的和嫔的住处。
和嫔,姓沈,未来秦郡公夫人的堂姐,薛采薇很想问问皇帝将她安排在自己侧殿的意思,毕竟,选秀之前,他曾许诺绝不在她宫里安置妃嫔,可看来君王的话也没那么一诺千金,好在,她期待的不多,所以,也没那么失望。
这种跑腿事自有下面的宫人去做,明嫣只需吩咐一声,等着宫人回话,再报给贵妃娘娘,当然,打听皇帝行踪都是悄悄的来,也只能交给那么一两个信得过的机灵人。
明嫣收到了信,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进到内屋给主子回话时都显得特别谨慎。
“皇上约莫一刻钟前离开的临华殿,圣驾好像去往长春宫的方向。”
皇帝重孝,尤其对太皇太后,不忙的时候经常往长春宫跑。
薛采薇听了不喜不怒,只问:“皇上离开是心情如何?”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明嫣支支吾吾道:“听内侍说,和嫔一直将皇上送到宫门外,又在甬道上站了好一会儿,皇上心情似乎不错,他隔得不是很近,但隐约有听到皇上的笑声。”
笑了,那看来心情确实不错,真是让人羡慕呢。
她好像很久都没好好笑过了,笑得好看,和笑得开怀,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两回事。
“丁灿还在不在宫里?”
“他前两日就离宫了,临走前将药方交给了郑太医,对了,药好像快煎好了,奴婢去厨房看看。”
明嫣被主子一语不发地看着,头皮有些发麻,实在顶不住,迫不及待想找个借口离开。
薛采薇没有留人,只在明嫣快要走到门口时,不疾不徐道:“你好像在太皇太后宫里呆过,也服侍过太后,那么,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呢?”
明嫣身形顿住,面色倏然变白。
“你明知我偷偷倒掉汤药却不阻止,我该认为你忠心,还是别有居心?”
明嫣脚上似灌了铅,迈不开一步。
“罢了,你去吧,这样也好,人间的日子甚是无趣,我又何必留恋!
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喜欢的人又得不到,活着,也没什么多大意思。
“娘娘,只要您想活着,就没人能伤害到您。”
只要稍微努力,就能拢住皇帝的心,可惜娘娘越来越懈怠,不愿意努力了,人心都是肉做的,皇帝又如何感觉不出来。
“你不是我,亦不懂我。”
做了将近三年的主仆,可到底碍于身份,难以交心,也不可能体会到她的心情。
薛采薇挥退了明嫣,一个人静静坐在榻上,回忆幼年的美好时光,不去想后来的苦痛,然而,能回忆的美好似乎就那么几件,过后依旧空虚,孤独,难过。
直到一滴殷红的鲜血从鼻腔里流淌出来,然后,两滴三滴......
她好不了了,也不想好。
长春宫内一派和乐,太皇太后看皇帝眉眼都带着一丝欢愉,不由莞尔:“皇帝这是遇到了什么趣事,瞧你开心得。”
开心吗?
皇帝被祖母这么一通打趣,敛了嘴角的弧度,想了想,故作寻常道:“也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个还算有趣的人。”
这宫里有什么瞒得过太皇太后,她装作不知,颇感兴趣地问:“今日休沐,你未见朝臣,这位有趣的人怕是住在后面的吧!”
太皇太后说的后面,就是指后宫了。
皇帝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扬了扬眉梢:“难得碰到一个健谈又风趣的女子,多聊了几句而已。”
别的念头,还真没有,只是被和嫔描述的外面的风土人情吸引了。
表妹许是郁结于心,所见所闻大多悲凉感伤,让他听了也跟着抑郁,好似这个天下被他们秦家统治得很糟糕。
和嫔就不一样了,她妙语连珠,口中的大千世界更是花样百出,有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有路边吆喝的小贩,还有能吞下火剑的杂书艺人,嬉笑怒骂,安贫乐道,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的画面,竟是特别向往,这皇帝做得还不如老百姓自由舒坦。
和嫔是个妙人,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倒也不错。
皇帝不言不语,但看表情,太皇太后多少能猜到这个孙儿在想什么,她喝着御贡的松针茶,不紧不慢道:“能让皇帝有兴趣多聊几句的女子,后宫里除了贵妃,怕是没人了。”
“皇祖母若是见到和嫔,应该也会有几分喜欢,和嫔性子很好,知书达理,言之有物,跟其他官家女子不太一样。”
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已经是对后宫女子很高的评价了,当然,再高也越不过皇贵妃,唯有表妹和他是真正灵魂上的契合。
这次选了几十个妃嫔充实后宫,皇帝独独对和嫔有点意思,叫太皇太后怎能不上心,老人家放下茶盏,笑盈盈道:“那和嫔进宫才多久,有两个月没,你就喜新厌旧,不提表妹了,满嘴都是和嫔。”
太皇太后这话一出,皇帝愣了一下,敛眉肃容,似乎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舒展了眉头,笑着摇头:“祖母明知孙儿的心意,偏生又要打趣孙儿,这世上女人有很多种,但表妹只有一个。”
皇帝态度笃定,太皇太后听了却不甚开怀,是问哪个祖母愿意看到孙儿独宠一人,关键是那个女人病恹恹,不提能否诞育子嗣,就那身子,哪天人没了都不好说。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语重心长道:“你父皇去得太突然,教给你的为君之道还不够,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可惜你没能学到。”
“还请皇祖母赐言。”
皇帝做出虚心聆听的谦逊模样,太皇太后也不拖拉,直言道:“身为帝王,可多情,可重情,但唯独不能专情。”
她的长子专情,娶了周家丫头以后将宫里仅有的两名侍妾都打发了,可后来又如何,坐上皇位的反而是多情的弟弟。
到了孙子辈,秦昇随他父亲,已经有了专情的苗头,秦冕却不像父,或许更像他那早丧的生母,该强硬的时候撑不起来,不该心软又软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性子适合做个傀儡皇帝,但不是太皇太后所乐见的,她希望皇帝能够立起来,不然等她百年之后,这天下怕是得易主了。
“皇帝,你有空也去容家丫头那里坐坐,就是不留宿,做做样子也是要的。”
沐恩侯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在军中很有威信,其子容峥青出于蓝,年少有为,加上宫里又有个太后,容家势大,利用得好是一把利剑,用得不好,可能还会伤到自己。
“说起来,容家和沈家还是姻亲,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还有,听闻和嫔的父亲犯了命案,你与和嫔亲近,要是她向你求恩赦,你又该如何?”
“和嫔是和嫔,她父亲是她父亲,朕亲近和嫔,跟她父亲是否该死并不冲突。”
太皇太后闻言笑了笑,习惯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看来皇帝你只护皇贵妃的短了。”
“朕对堂兄也是极好的。”秦冕下意识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