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找到木影的时候,他正在他的起居军帐里养伤。听闻军卒讲,他前段时日随大军出征在外的时候,因为违抗军令,偷偷放跑了一女子的缘故,回到军营,就受了一百刑杖。低烧了好些日子,至今未愈,还在疗养。
“姑娘,可需要咱给您通报?”军帐外,狗蛋儿压低声音,窃窃地问我道。
“不用,不要惊醒他,让他继续睡,我自个儿进去就好。”
“如此……那您就请自便吧,只是请尽量不要让将军下榻,他的刑伤在后背,需要就这么趴着将养着。”
“我晓得。”
这妆容,这衣着,太过妩媚了。
以至于沿途走来,无数军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
我痛恨这种目光。
我深深地明晰,乱世,红颜多没有好下场。
狗蛋儿悄悄地退下了,退下之前,忍不住又留恋地望了我好几眼。
我在守帐军人的注视下,动作轻微地掀开军帐的门帘,进入到了我所疯狂希冀了十数日的所在。
“王姑娘……”帐内有仆侍纳罕地微惊。
“嘘——”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红唇前,我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们也屏退了。
于是帐内就只剩下我与昏睡的木影,好友二人。
他没穿盔甲,没穿战袍,也没穿外衣,只松松垮垮地着了袭白色的粗布里衣。
白色的粗布里衣,透出微微的暗红。
我将手慢慢覆过去,覆到了他背上,感受着指腹下的微微凸起。
——里面包扎了绷带。
许是我的触碰让他感到了微微的痛意,睡梦中,他的眉峰微微地颦起,轻轻嘤|咛了声。
我轻轻收回手,他又恢复了昏睡的宁静。
真好啊……我在心中轻轻叹息了声,看着男子岁月静好的睡颜,有些怔怔地出神。
默了会儿,我闭了闭眸,听到外面有渐起的夜喧嚣在逼近。
我隐忍着身体内部的剧痛,起身,慢慢地在帐中踱步,踱步到武将处理军务的牍案前。
我没有翻看那些军务,那不是我该翻的,北疆军区可能现在还在怀疑我是个细作。
我取了案上的墨笔来,拿了他的一卷兵书,打开书卷,细细地翻阅,翻阅许久,记住大概的内容了,便铺开纸张,手持软趴趴的墨笔,开始模仿书中的字迹。
我得学写字。
到了这古代世界,就得学这古代世界的文字,反正不能做个文盲就对了。
写字不知多久,一直写得歪歪扭扭,默然的专注中,我若有所觉,朝那伤榻之上望去。
“你醒了。”
我朝他微微一笑。
“是我惊醒你了么?”
我搁下墨笔,隐忍着行走间大腿根处的撕裂剧痛,神色如常地来到他身边,在伤榻边坐下。
“不干你的事,”他道,神色还是有些昏睡久矣的朦胧的,“是我自个儿察觉帐内有股外来的脂粉香气,才醒来的。”
“你怎地妆扮成了这幅模样?”他渐渐清醒了,定睛观察了几秒,“这妆,这衣着,跟换了个人似的。”
“虽然很美,但是……”他迟疑了会儿,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说了,善意提醒道,“安和,你还是换回原来那副假小子的样子吧,那样……比较安全。”
我心中五味杂陈,似一股暖流涌入胸腔,融化了数日来坚冰般的酸楚。
想流泪,忍住了。
我朝他没心没肺地笑道:
“好啊,你这儿有男装么?”
他一愣,察觉到了不对劲。
“安和,你自己……不是买了一大堆灰不拉几的男装么?”
烧了,全被青面獠牙下令烧了。
我神色不变,泰然自若,眯眼向他撒娇道:
“不嘛……人家想穿木哥哥的嘛……”
“那好吧。”
他想了想,叫了几个仆侍进来,吩咐了些什么,不多时,衣物便送来了。
我转到屏风后,换了男装,顺便把这些时日来我所发自内心厌恶的妆面,全部用湿毛巾搓掉了。力道之大,像是要活活搓下层皮来。
“如何?”
我站到了他跟前,他的身量比我高上许多,以至于原本于他挺合身的衣物,到了我身上就变得松松垮垮了,袖子、裤子、袍子都长出一大截,旁观者看来,应该是猴子般不伦不类、分外滑稽。
“你过来,近前来。”他温和地道。
我近前去,他伸出手臂,给我把长长的袖子挽好。
“这样好些了。”
他打量着我道,复迟疑着:“要不,你再往脸上抹把灰?”
“好主意。”我点点头,四处张望,把手使劲在有灰尘的地方搓了搓,然后将搓来的灰全部抹到了脸上。
“好丑。”
他嘴贱了句,忍不住笑了。
笑够了,男子无尽善意,温柔地嘱咐道:“你以后就这样就挺好的。这世道并不太平,长得好看,却又没有相称的实力保护好自己,很危险的。”
“谨遵兄长教诲——”我怪模怪样地朝他福了个礼道,又把他逗笑了。
“鬼丫头……”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鬼丫头今个儿来找兄长有何事?”他撑起了半边身体,因为牵扯到了后背的刑伤,脸上有种隐忍的痛楚一闪而过。
“……”
我非常熟悉这种转瞬即逝的微表情。
因为我这些时日,也是这么硬捱过来的。
且,比这更生不如死。
“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搞得好像我很忘恩负义一样。”
“从到北疆军区开始,我就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只是青面獠牙封锁了消息,不管我问谁关于你的事,都没人敢回答我。好不容易今个儿打探到了消息,才得以过来探望你的伤情……”
“尊称‘大将军’,不要叫‘青面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