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火炉上,茶壶还在“咕嘟嘟”冒着热气。
庭院中飘飘洒洒下起了雪。
净心大师轻叹了声,双手合十唱了句“我佛慈悲”,抬手示意道:“自那日后,老衲便将它封印在那处。”
沿着净心大师所指望去,庭院中,白雪纷飞,枯藤老树,一人独坐。
霍长婴带上帷帽,缓步走到菩提树下,低头看向抱膝坐在树下的菩提妖。
手中印伽翻转,霍长婴一眨眼掩住眸中怜悯。
他淡淡问道:“值得么?”
被金刚咒所困的菩提妖,暂时压制了魔性,稚嫩的面容仿佛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迷茫地抬头看了霍长婴。
傻傻一笑,唇角有个浅浅的梨涡,“今日师父讲经么?”
霍长婴深吸口气,寒风入肺腑冰冷一片,笑了下缓缓眨下眼,道:“讲,今日讲经。”
话音未落,金光瞬间笼罩菩提妖周身,他抬手覆菩提妖眼前,口中咒语声声,青黑色的妖气自菩提灵台抽离,瞬间缠绕周身。
片刻后,霍长婴食指倏地在菩提妖眉心一点,缭绕不绝的青黑妖气轰然四散!
积雪飞卷而起,片刻,风声歇止。
“忘记前尘,好好做妖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飞雪飘散,倏忽便不见踪迹。
半晌,净心大师走到迷茫的菩提妖身边,摇摇头叹口气,唱了句佛号,抬手摆了摆:“离开罢,自在修行去。”
“不。”
菩提妖仰起脸,唇角漾起个小巧的梨涡,眼睛弯弯:“我就在这儿等着,”
稚嫩的脸上仿佛有水痕划过,“来世,我还能再听大师讲经!”转眼,又是纯净而明媚的笑脸。
净心大师微微诧异,片刻了然,他转头看向漫天飞雪中迤逦离去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口气,那人是没有收走菩提的记忆。
可对菩提来说,究竟是惩罚还是慈悲呢?
老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菩提树下等轮回,若是有缘,来世再见。
霍长婴走后,净心大师坐回蒲团上,烹茶饮茶,一个年轻寺僧走到他身边,低低道:“主持,东西拿来了。”
净心大师点点头,接过寺僧手中的一副卷轴,挥了挥手让人离开。
这幅卷轴,正是曾悬挂在净元大师房中的丹青。
小心展开画轴——旧黄的纸面上远山似黛,庭院深深,然而其中却空无一人!
老和尚叹口气,将画轴慢慢卷起收好,似不经意看眼远处,树下菩提妖痴傻般呵呵笑着,叹口气,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霍长婴从鸡鸣寺出来,便拒绝了乘轿回府,今日原本就是为了借萧铎禁军统领的势头所为,此时,回府也倒无用了。
走在街上,想起那日同萧铎吃的馄饨,便想要再去吃一碗,忽的撞上一人,手腕猛地被人牢牢握住。
“美人儿,哪儿去啊?”
戏本子里调戏民女登徒子的话乍然响起,帷帽下霍长婴抽了抽嘴角。
抬眼望去之前,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衣着华贵,腰间玉佩刻着富贵云纹,并非寻常人家之物,男子相貌并不丑陋,但是面色萎靡,透出一股子纵欲过度的气息,身后还跟着数个壮实的小厮。
“你这美人儿眼生的很,啧啧,这筋骨倒不柔弱,”摩挲着霍长婴的手腕,年轻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淫靡的笑意:“给爷瞧瞧,这脸蛋是不是比天香楼的花魁娘子还勾人。”说着男子抬手便想要掀开霍长婴的帷帽。
熟门熟路的模样,想来是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霍长婴眯了眯眼,宽袖下另只手腕翻转夹起黄符,正要念咒。
“放开夫人!”背后有人大喝一声。
闻言,额角又是一抽,霍长婴头也不回,心说保准又是哪门子的英雄救美?
“美人儿,爷的名号永安城中你打听打听,”年轻男子还言语猥琐地拉扯着霍长婴,壮实的小厮围在他周围跟着起哄,生怕他跑了般。
霍长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咒语不停,黄符悄无声息贴上那登徒子的背后,片刻融合不见。
男子隔着白纱触及霍长婴凌厉的眼神,不由一抖,继而恼羞成怒道:
“你要不跟爷走,爷让你全家——啊!”
瞬息间,还握着霍长婴手腕的男子脸色一青,猛地放开了手,像是看见了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般指着霍长婴哆嗦叫着:“鬼,有鬼啊!”,屁滚尿流地向后跑去,仓皇间撞到路过的年轻女子,男子一惊嗷嗷大叫着“鬼,鬼啊!”跑远了。
众小厮满脸懵逼地追着男子也跑了。
等身后的路见不平的人赶过来,霍长婴已然懒懒拍拍手,抚平被弄皱的衣袖,准备去吃馄饨了。
“夫,夫人。”
跑过来的赵程,气喘吁吁地弯腰扶着膝盖:“我,我远远看着夫人被人欺辱,没想到,那人竟,竟然跑了!”言语间颇为恼怒。
霍长婴额角一抽,原是赵程,便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将军?”
赵程正侧头看向那年轻男子的背影,疑惑挠挠头嘟囔着“怎么瞅着有些眼熟?”听见霍长婴问话忙道:“将军让我来鸡鸣寺寻夫人,说出了一事,恐怕只有夫人能解。”
霍长婴微一思索,萧铎点名找他,定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想必也是非常人所见之事,很有可能和妖鬼有关,便点头道:“带我去见将军。”
赵程应声,将之前的疑惑抛之脑后,毕恭毕敬地领路,没有半分初见时的傲慢,白纱帷帽下霍长婴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而赵程领路的方向并非国公府,却是直接向着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