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一片里,楚韶曜兀然开口。整个梅芜殿瞬间安静下来,再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不是说要赏梅么?”楚韶曜说,眼神不善地看着满殿愕然的妃嫔皇子,幽黑深邃的眸子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烦:“臣弟没兴趣跟诸位嫂嫂和侄儿闲聊。而且臣弟和诸位嫂嫂共处一室,怕是也不大合适。”
皇上手里正端着一盏茶水在抿,听闻此话他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煜王爷说笑了。”贵妃娘娘尴尬地笑了声,“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话么,有什么不合适的?”
“贵妃说得没错。”皇帝缓缓地含了口茶,慈蔼笑道:“你和朕君臣一体、血浓于水,没必要这么见外。”
“是啊,煜王爷还是个孩子呢!”
角落里的贤妃再次语出惊人。
她一脸的慈祥和蔼,完全看不见太后娘娘尖利的眼刀子,自顾自地就用长辈口吻说话:“煜王爷比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要小,比轩儿也就大上个一两岁,你还是个孩子呢,用不着跟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后宫老女人避嫌的。”
此话一出,杀倒一大片。
年近半百却风姿绰约的太后娘娘面色阴得滴水,青春飞逝的皇后娘娘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微笑,虽已四十却仍旧娇俏可人的贵妃瞪得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至于那些品级尚低年龄也很低却被一棒子归结为老女人的低等妃嫔,更是各个咬牙切齿。
更不要提,被称作“还是孩子”的楚韶曜了。
“贤妃娘娘果然幽默。”楚韶曜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讥诮的直线,冰冷的声音像是嘶嘶作响的毒蛇。
然而贤妃完全听不出楚韶曜的嘲讽。
她慈爱温柔地笑了笑,顺着话就慈祥地道:“皇上也时常夸本宫幽默。不过煜王爷,你虽然年纪还小,却也加冠了,是时候考虑迎娶正妃了。”她眼角眉梢俱是扬眉吐气的得意与炫耀:“我们轩儿比你小,但是来年也要大婚了呢。”
赵若歆看见被贤妃cue到的皇上,默默地捂住了脸。
赵若歆也默默地捂住了脸,庆幸自己现在是楚韶曜的腿儿。否则若是以准儿媳的身份站在贤妃旁边,此刻指不定得多尴尬。
贤妃还在叭叭个不停:“如今京都稍微好点儿的贵女,都被各家的儿郎给预定了。这头婚最讲究八字相合与年龄匹配,纵使是儿郎,也是跟姑娘家一样的,这年龄一大可供选择的也就少了。煜王爷你可要抓抓紧啊。”
“呵。”楚韶曜短促地笑了声,远山黛螺般的剑眉邪肆地往上一挑:“关你屁事?”
“什么?”贤妃没有反应过来。
“本王总算知道为何皇兄封你为贤妃了。”楚韶曜说,狭长的桃花眼里氤氲着冰窖般的冷意:“因为你这个人——”
他拖长了音调,嘴角扬起毫不掩饰的恶意:
“犯嫌。”
噗。寂静的大殿中,贵妃笑出了声。
“你?!”贤妃惊怒交加,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掺着佛珠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楚韶曜,纤弱的身子因为愤怒而摇摇欲坠。
在她身后,身着宝蓝织金锦袍的楚席轩猛地跪了下去。
“父皇!”楚席轩跪在地上,声音不容分说地插了进来,他脊背挺直,嗓音清越纯孝,口中朗声道:“儿臣来时,在园子里瞧见几株绿梅,煞是可爱。另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带领各宫种植的芍药花,也都好看得很。儿臣斗胆,请父皇和曜皇叔外出赏梅!”
“轩儿!”贤妃还待气愤地说些什么,楚席轩猛地朝她摇了摇头。
贤妃噤声了。
楚韶曜嗤笑一声,墨染的瞳仁里有流光划过,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就依你!外出赏梅!”皇上松了一口气,赞许地朝楚席轩看了一眼,他起身走到楚韶曜面前,从栾肃手中接过轮椅把手,不满道:“怎么都是你在伺候,符牛呢?”
“回皇上,符大人心细,先到偏殿替王爷准备贴身衣物去了。”栾肃躬身回答:“小的和符大人轮班,等符大人准备好了会过来替下小的。”
皇上点点头,握着楚韶曜的轮椅把手:“你下去吧,朕来推曜儿。等下唤符牛过来伺候。”
栾肃恭敬地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让儿臣来吧。”楚席轩适时地走了过来,口中嬉笑道:“儿臣平日里最是敬佩曜皇叔,想借此机会和曜皇叔多亲近些,请父皇让儿臣这一回。”
“也好。”皇上满意地颔首,将轮椅把手交给楚席轩,又拍了拍的肩膀道:“你曜皇叔天纵英才、文武双全,你要多跟着他学学。”
“哎!”楚席轩连忙应了,剩下跟在后面晚了一步上前的其他几个皇子后悔莫及。
楚韶曜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微笑,手里把玩着的暖玉越转越快。
皇上要去外边儿赏梅,梅芜殿中的所有妃嫔都站了起来。皇上朝她们摆了摆手:“你们都别跟着,朕和他们爷几个说说话。”
于是包括太后和皇后在内的女眷们又都坐了回去。
殿外的风不大,梅苑里前几天下得积雪并没有完全扫除,整个园子里香气馥郁游离,入目所见便是漫天的枝丫连城一大片盛放的腊梅,配着底下妖艳火红的芍药,在白雪皑皑里织成似火的红云。
楚韶曜一见到那些和梅花相映成趣的芍药,周身的气质就变得阴森冰冷。
几个男人没有一个是认真赏景的,他们寻了一出稍大点的水榭凉亭,便坐了进去。御前大太监温得福指挥着太监宫女们,来来回回地搬运炭盆软榻,很快就将四面透风的水榭布置得温暖如春。
水榭里,皇上命太监端了个低矮的马扎凳子,坐到楚韶曜的轮椅前。
皇上坐在低矮的小马扎上,弯腰抬起楚韶曜的腿,毫不避讳地搁置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轻轻叩击两只废腿的关节,面上是慈父般的关怀:“曜儿,你能感受到知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