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带着茶叶的水泽一部分洇湿发丝,另一部分顺着发丝滴答滴答往下落。
落到榻边的锦毯上,倏忽消失不见。
茶水浇在脸上,窒息的感觉伴着淡淡的茶香,萦绕不去。
妙娘大口呼吸,惊醒过来的那一刻,入眼先是一只修长匀净,骨节分明的大手。
那只手“啪嗒”一声,将手中的茶盏往案上一搁。
她刚刚转醒,眼睛还没全睁开,便突然觉得下颌一痛,被人用力钳着,强制转向他在的方向。
陆景湛。
男人穿了一身玄色锦袍,发冠高束,容色清俊,面上的每一处,都像是被精雕细琢过。他坐在榻边的小案上,逆着光,挑眉看她。
似乎见她睡眼惺忪。
“还未醒?”
语罢,他向旁边伸出手。很快,就有内侍将新茶盏端端放到他手中,顺便收走了刚刚的那只空盏。
“你,呃……”
妙娘想说话,刚发出一个“你”字,就再说不下去。
对方又掀开茶盏,慢条斯理兜头将这一盏茶尽数浇到她头脸上,直到杯中再滴不出来。
这回的茶水进了鼻腔,顺着下去,一不小心就将她呛到。妙娘掩着唇,控制不住地咳起来,周身发颤,一声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咳出来似的。
榻边的男人一手被袖子掩着,一遍遍摩挲着右手腕上戴的一根红线。面上神情莫辨,似笑非笑瞧着她。
待到妙娘终于停下咳声,才听他又开口:
“醒了?若还未……”
他说着,又伸出手,要后面的人递茶。
“不用。”
妙娘摘下落在自己眼睛上的茶叶,攥在手里,
“……我醒了。”
陆景湛将自己手里的茶盏搁回内侍手上的托盘上,闻言未看妙娘,只是说,
“端上来。”
又有内侍进来,手上端着托盘,只放着一碗白米饭。
白米饭很快就被搁到妙娘面前,就那么随意一放,像是面对街上衣衫褴褛的乞丐一样。
只有一个碗,连筷子也没有。
“吃。”
见妙娘没动,对方也只是吐出这么一个字。只此一字,却有不容置喙的意味。
妙娘皱着眉,垂眼看着被搁在她旁边的一碗饭。她其实真的很饿了,先前昏过去,也是太久未曾进食,此时吃食在旁边,就如救命稻草一般。
她艰难地撑着床板起身,两手颤着,将那碗饭端在手里,声音很轻,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我吃了,你就放过他们。”
“放心吧。”
“他们是给你陪葬,自然是你没死,他们就死不了。”
“好。”
妙娘把心一横,预备伸出手,用手去抓。
她已然算是想通一点,这种时候,什么体面、礼仪又算得了什么,总归,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还没等她的手碰到碗里的饭,突然感觉手中一轻。一道影子从眼前闪过,下一瞬,她手中的碗就被眼前的男人扫落在地。
莹白的米粒散落一地,像在内狱时一样。
妙娘不禁瞪大了眼。
随后就被面前的男人猛一扯,扔到了地上。她此刻身子虚,手臂双腿都使不上力气,从矮榻上被这么摔下来,只听重重一声闷响,然后,四肢百骸都是骤然的痛感。
陆景湛的声音像他们刚刚认识时那样淡漠,丝毫未将她放在眼里。
“谁准你在榻上吃的。”
皇宫内殿,洒落一地的米粒,还有周遭那么多双眼睛。
这样赤.裸裸的羞辱,让自小处处体面,深受世家贵女教育的程妙涨红着脸,无所适从。
《礼记》有云:
“儒者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
士可杀,不可辱。
陆景湛仍坐在榻边的小案上,一双玄墨云纹锦靴正对着妙娘的脸,他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她。
眼中似在说,你想让他们陪你一起死么?
你想让他们陪你一起死么?
这个想法一直在妙娘脑海中飞速循环。
不吃,他就会活活饿死小婵和两个孩子。不吃,就会害死姐夫,或者,害死更多的人。
这么多条命被人捏在手里,她的尊严,她的体面……好像又算不了什么。
总归,她不是什么满身风骨的大儒,只是一个断尾求生的手无寸铁的女人。
抓起地上的饭团塞进嘴里的一刻,妙娘恍惚感觉,那双玄墨云纹锦靴,正狠狠地将她的尊严体面,践踏在地。
碾碎成泥。
摩挲着腕上红绳的手倏地顿住,陆景湛就样看着,看着妙娘一点点将掉在地上的饭吃光。
吃完最后一口,脸上还鼓鼓囊囊的妙娘抬头,红着眼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