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上午,陶子谦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到定远侯老夫人那里请安,详细询问窗纱事宜,老夫人上了年纪,容易拿不定主意,原本说好了要秋香色,见了陶子谦带来的色样,又看中了蛋青和姜黄,那边秋千会都开始了,她仍是举棋不定,下不了决心。
陶子谦碰到过太多这样的客人,见家人催促老夫人去秋千会,他温和一笑,提议道:“色样都是些小方块,材质也不对版,这么比较起来是很难选出中意的。不过夫人不必焦急,我回去叫人快速赶制几个单纱的样子出来,过两天拿来,哪种颜色好看,咱们放到窗棂上慢慢比,您看如何?”
定远侯老夫人听了这番话,眉眼都舒展开来了,连连说好。念及自己耽误了陶子谦不少功夫,老夫人干脆把他拉到了秋千会上,把陶子谦带来的几样锦缎往她幕幛中一摆,凡是来问安的贵妇莫不看花了眼。
很快,连老夫人的推介都不用了,人口相传,个个都想来瞧上一瞧。
这秋千会主要是为未婚男女和他们的父母长辈准备的,年纪在二三十岁、已经成婚了的贵女们无事可做,大多三五成群,聚在幕幛中饮茶赏景、打牌谈天。
这种时候,年轻俊朗、细致周到的陶子谦便成了宠儿,这边也想叫他去喝茶,那边也想叫他去吃点心,一时间竟应接不暇。
陶子谦连推了几拨人,到了他父亲的旧相识马守备的遗孀来邀,实在不好推脱,只得奉命入座,陪着讲了好一阵子闲话。
在座的夫人们大多四十岁上下,有个和她们儿女一辈的年轻后生在旁,起先还一口一个“陶先生”、“陶掌柜”称呼着,到后来就变成了“陶小官人”、“陶小郎君”……
话题也讲着就歪了,不知谁先开的头,聊到了陶子谦的婚事,得知他尚未娶妻,一个脸型瘦长、鹰钩鼻的夫人感叹道:“以陶小郎君的才貌品格,配后花园里哪个小姐不是绰绰有余呀!”
……这为他惋惜的口气,意思就是他除了才貌品格以外的东西,远远配不上小姐们了。
陶子谦心里明镜一样,面上丝毫不显露,只是淡笑着说不敢当。
又有个矮胖活泼的夫人,直接转身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拉到前头,笑眯眯地问:“陶小官,你看我们月英怎么样,要是看得上,待会儿直接领回家去!”
夫人们都咯咯笑了起来,那叫月英的丫鬟满面潮红,恼羞地跺着脚,双手掩着脸,可眼睛却透过指头缝偷看陶子谦,隐隐怀着期待。
用个丫鬟就想推给他一份人情,当他便宜主子?想得美!
陶子谦大大的谦虚了一番,将自家植桑养蚕、行走商路的艰辛一一道来,说的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最后才不无惋惜地表示,月英姑娘着实不能低配给他这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无用之人。
众位夫人们再不识俗务,也晓得他在夸张,只是谦逊到这个份上,那便是绝对不会接受了,也无人再讨不痛快,只那月英被闹了一通,仍有些不自在。
陶子谦知她无故被戏耍,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好不容易等到薛达在外头叫他名字,他如遇大赦,忙告辞离开。
呼,外面的空气真清爽,连薛达惯常的冷脸都无比亲切。
薛达又被人问了几遍与祝三小姐的婚事,心里老大不乐意,见陶子谦从那妇人堆里出来还一脸淡定,叹道:“我怎么觉得,一进这金陵城你就像变了个人,套上了个百伶百俐的壳子,看不到里头什么样了。”
陶子谦随口接道:“谁又不是呢。”
他也不是真正好耐性的人,只是想想赚到的银子,忍耐也会变得容易。方才粗略算了算今日收益,自己都吓了一跳,说是日进斗金也毫不夸张。眼见着这金陵城里的局面已经打开,如今天这样的事,以后还是能免则免吧。
“我还是比较怀念大漠风沙中那个敏锐可靠,有时也嘴贱的让人想揍你的陶兄啊……”薛达小声嘟囔。
陶子谦淡笑不语。
事实教给他,至少在这金陵城里,一个真实的陶子谦不会被太多人欣赏,不然他怎么会连一个女人的心都得不到呢。
倒是披着层假壳子,反而让人趋之若鹜。
他有些苦恼,也许真的是看惯了家中的美人,口味被拔高了太多,如今见到满目环肥燕瘦,只觉得这世上庸脂俗粉竟比料想中的还多。
重活一次,人间还是那么让人失望,不知道祝银屏会不会也这样想。
陶子谦觉得多半不会。
祝银屏自然是美人,不过更妙的是,美人身上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顽强的、稚拙的、特别能折腾的生命力,能将雪原融化,能把海水点燃。
可你家里现在没有美人了。那讨厌的声音又出现。
陶子谦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
来秋千会前,他也想过很可能会再遇到祝银屏,却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同她坦诚,将两人重生回来的事情说开,告诉她,她想走,他愿意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