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没能混到二楼添茶倒水,他先混进兰仙班了。
“李公子,今日真是多谢你出手相助。”许清风做东,在宾云楼开了一个雅间,摆了桌酒席,今日去宛浩茶园的兰仙班里的伶人都到了,围了一大桌子。
许清风起身抬杯,“各位,都敬李公子一杯。”
十几只杯子便一起抬了起来,凌九连忙也起身举杯,“不敢不敢,大家客气、大家客气了。”
他怯生生地坐着,一副乡下来的模样,桌子不敢碰,菜也不敢夹,尤其是眼睛不敢往有姑娘在的地方瞄。
月桃嬉笑了一声,凑到花芜姬耳旁说笑。凌九察觉到她们似乎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于是更加局促不安了。
喝过了酒,许清风给他夹了箸菜,一边无意地问道,“李公子今年贵庚?”
“刚过二十四。”凌九如实答了,他这个身份的拟定年龄也确实不大。
“哦?”许管事微讶挑眉,“李公子如此年轻,又有一身好本领,怎么只在茶园里做一个小小的杂役呢,未免太过屈才。”
凌九摇头,“我没啥本事,只是在田上干惯了活,有把子力气而已。”
许管事笑了,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一弯,从中流露出粼粼似的光彩。“您谦虚了。”
把凳腿钉入地中,确实有力气就行,可单臂隔着人手做到此事,绝不是力气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凌九只是低头腼腆地傻笑。
月桃凑到花芜姬耳旁同她咬耳朵,“你看他,真是个呆子。”
花芜姬低头在吃糖醋鱼,外面的糖醋不要,就吃里面的白肉,免得酸坏了嗓子。
“嗐,你瞧你。”月桃忍不住道,“我说点清蒸的吧你非要吃糖醋的,现在多麻烦。”
“吃不着,闻闻酸甜的味道也好。”花芜姬理好了鱼刺,把雪白的肉放入口中,舌头抵住鱼肉,往上一顶——化了,满口鱼香。
她一开口,凌九的耳朵就又痒了,他下意识瞟了眼花芜姬的方向,就见女子半眯着眼睛,仿佛晒饱太阳的猫儿一般,满足慵懒,美得可爱。
凌九倒不在意她可不可爱好不好看,他只是喜欢人家的声音而已。
许清风顺着凌九的视线看过去,似乎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李公子也爱听芜姬唱戏?”
凌九被人戳破心思,立即收回目光,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从前没听过,上回一听就喜欢了。”
众人静了静,接着发出一阵哄笑,笑得凌九不知所措,只好红着脸低头。
许清风笑得直拍凌九的肩膀,“好说,好说。”他扭头看向花芜姬,开口道,“芜姬,李公子喜欢听你唱戏,你看……”
花芜姬放下的筷子,拿起了旁边的团扇掩唇,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公子想听什么。”
“不不不,”凌九惶恐地站起来,“你刚唱了一个时辰,不劳烦了,反正下次你们再来,我总能听到的。”
“李公子不必客气。”许清风将他按回座位,“芜姬是打小练得功夫,莫说只是唱两支小曲儿,就是让她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她都受得住。”
就见座上又起来了一个人,去旁边取了柄琵琶递给花芜姬,“今日不大动干戈了,就给李公子弹唱两首小曲儿罢。”
花芜姬嗯了一声,抱着琵琶盈盈一拜,落座在旁边的梨花凳上,试了试弦,扫了两串音出来。凌九莫名觉得有些异样,花芜姬原来是这么平易近人的?他还以为这些绝世名伶都有点架子,除了平常唱戏,私下只给知音唱。
刚要再推辞,就听前面流出了一汩清甜的女音。
「春阳如昨日,碧树鸣黄鹂。」
抱着琵琶的花芜姬望着凌九,那一对翦水秋眸上,鸦色的羽睫扑而又垂,那双眼睛顾盼生辉,含着一汪江南的水,缠绵妩媚。
「芜然蕙草暮,飒尔凉风吹。」
凌九被她看得莫名脸热,又或许是按照李九的性格,他此时应该脸红了。
凌九分辨不清,总之他不太敢同那双杏眼相交缠,于是移开了目光,假装喝酒,耳朵却随着那空谷滴水的声音轻轻抖动。
「天秋木叶下,月冷莎鸡悲。」
花芜姬抿着唇稍稍地笑了,她垂首看着琴弦,不再逼迫老实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