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没有鬼的气息了。
“为何……出现在……这里?”
“阻我……去路……”
缘一的眼睛里泛着一种黑红的光晕,这让他的模样无形之中带了一些虚幻感。
“我摔倒了,然后躺在这里……两年。”回想起这个时间,缘一也有些不可置信。虽然说他闭着眼睛,无法看到外面春夏秋冬四季轮转,但是他的感观非常灵敏。在无法动弹、身体僵硬的这段时间,他感受到春雨夏热秋风冬雪的存在。
于是乎,他察觉时间已然过去了两年。
这具变化了的躯体似乎在段时间内还无法支撑缘一站起来。他跪坐在地面上,膝盖上仅是雪花与雪下的干冷的泥屑。
黑死牟的六只眼睛微微动作。
※
黑死牟背着他,就好像小时候背着那听不见、不会说话的弟弟——阿缘一样。可是早已物是人非,此刻也算不作温情,不过是在让他送命之前稍稍舒坦一些罢了。
无惨大人说了,必须要将鲤川家赶尽杀绝,必须要杀死继国缘一这个存在。
无惨大人说了,继国缘一怕是进化到了某种新的境界。因此,在对方尚未崛起之前,就应该把他就地抹杀才对。
无惨大人说了……把继国缘一带到他那边去。
黑死牟背着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表情非常复杂。
“一百多年前……那个夜晚……吹笛子的……小孩……是你吗?”
他想起了那一天,那一个夜晚,被他腰斩的红发的孩子。
叫做什么来着呢?……边上的酒鬼管他叫做“琴音”。
现在想来,怕是和“巫女缘”一样,是个假身份。
“兄长生气了吗?”拿回了所有的记忆,将称谓由亲昵的“哥哥”改向较为尊重的“兄长”的询问,靠着黑死牟的肩膀,询问道。
“无聊……”黑死牟发出一声冷笑。
“哪一天,见到兄长以后,我才想起好多事情来。哪一天,我吹的笛子是不是不难听?”
“……”
缘一无论哪一方面都做的很好,吹奏乐器这种小事又有什么难呢?
缘一有些困难地喘息。
“我一开始吹的时候,佐知子天天堵着耳朵不想听。”
(佐知子……?)
黑死牟背着对方,跋涉过雪林。
其实他本来可以呼唤鸣女,让对方把他和背后之人一起运送到无限城,可是他没有。
这条明明不长的路,却被他走出了漫长的、没有尽头的路一样。
黑死牟在猜测缘一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缘一变得不再像鬼了……可是他脸上的斑纹又为何而消失呢?隐藏起来了吗?还是说……
“斑纹……去了何处?”
“它似乎很不好……削掉了。”
这是在无惨不知道的时候干的事情。
无惨总是说,这个天生的斑纹和生来就能看到的通透世界,正是继国缘一身为天选之子的证明。
“我不需要这个。”
“你当然不需要。”
你本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就算是拿走了表面的斑纹,可你生来就有那令人艳羡的能力。
“闭嘴。”
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树枝上跳过一只柔弱的松鼠。它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了一下,又跳向了另一根树枝。一个不小心之下,它从树干上掉了下来,落进一滩血之中。
血液如细线般弯弯绕绕,沿着路途不断延伸。
松鼠眨了眨眼珠子。
它看见血从红发男人的裤脚下流出。
※
“进化”,这是何等令人敬畏的词语。没有人会知道一个物种能够进化到何种程度,也少有人会见证这个过程。
珠世的眼中,属于缘一的那份血再度发生了变化。
那一时刻刚好群星闪烁,天幕微垂,四周有飒飒的声响。
试管之中,鬼的细胞正在如碎裂的泡泡一样消散,人血因子的比例再度提升。
一个人被转化成鬼时,鬼血细胞会吞噬人类细胞。但是此刻却发生了逆转。
人的细胞正在吞噬鬼血细胞。
……可那真的是人的细胞吗?
人的细胞,有这么强大吗?
※
缘一知道自己在流血。他那一身在别人看来如钢铁般坚硬的筋骨,正在缓缓破碎。
在两年的休息后,身体里的某些东西终于开始动弹了。
他将比人类更像是人类。
他将比鬼更像是鬼。
他意识到,这血流光了,无惨当初所给予他的血液就会全数离开了。
他将重返人间。
可是这样子又有什么用呢?
与自己一同作战的、想要守护的人四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唯有背负自己前行的已然化鬼的兄长。
“兄长,你很讨厌我吗?”
黑死牟不答话,只是行走。
无数山川风雪落入缘一眼中。他曾经是个不懂得欣赏风物、也不懂得感情为何物的人
之所以会和诗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一直在一起。
缘一问问题的时候,黑死牟虽然没有诉诸语言,但是他心里有万千话语想要说出口。
无非是“闭嘴”“真的很很讨厌你”“恨死你了”。
他那早就支离破碎的心,已经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了。
缘一喃喃了一句。
“我很讨厌你。”
黑死牟:……
(是啊!那又怎么样!)
四百年来无处发泄的怒火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我就是这般可憎这般无趣这般没用这般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