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暮遥吃了一惊,没料到这和尚竟能看破自己的身份,回了一礼,“大师好高的修为。”
那和尚微微一笑,“小王妃过奖,贫僧愧不敢当。”
谢隐淮也是一惊,上前一步,笑道:“敢问大师法号?”
炉上的火有些小了,浓烟呛得那和尚连连咳嗽,忙用扇子使劲扇了几下,才呵呵笑道:“贫僧拣得,见过谢大人。”
拣得?谢暮遥一时忍住,掩袖轻笑了起来。这时一个声音从高处远远传来,“好香的茶,果然是你这秃驴来了,哈哈哈……”
谢家兄妹均是一怔,回头看时,却见一人峨冠广袖,飘飘然而来,颇有凌云之态。和尚大笑道:“臭牛鼻子老道,你鼻子果然灵得很啊,我这茶还没煮好呢你就闻到了,快比得上你家那只狗了,哈哈哈……”
那道人捻须一笑,看到谢家兄妹,并不为礼,一脚跨出,斜倚石壁问道:“两位施主从何处来?从何处去?”
谢隐淮知他在暗指嵇康钟会之问,微微一笑,“自是从来处来,从何处去却是不知了。”
道人眼前一亮,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正合无本云深不知处之意。钟会那家伙傲得很,还真以为自己能掌握去处么?”
谢隐淮稽首,“受教了,道长所言甚是。”
道人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跟我来俗人那一套,既然来了,就见者有份,坐吧坐吧。这茶可是陆鸿渐亲手种的白云茶,还是雨前茶,正好和这天下第五泉共饮,还有这秃驴……”他手一指那和尚,“他的手艺可是难得,就算称不上独绝,也绝对排得进前五。正好,茶不是最好的,水不是最好的,人也不是最好的,这不正是烂锅头配翘锅盖,般配得很么!”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谢暮遥瞧着他,觉得那把半百的胡子颇有奇趣,便道:“道长的胡子真好看,能让我摸摸么?”
“好爽快的小姑娘,对我胃口,来,摸吧。”道人慷慨地一把把胡子抓过来,递给她,又道:“不要叫我道长啦,叫我凉山吧。”
谢暮遥正饶有兴味地瞅着那胡子,一听这话立时破功,笑出声来,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拽着那把胡子,这一使力可害惨了那道人,直疼得他嗷嗷叫,“小姑娘你看起来不大力气却不小啊,轻点轻点……胡子都要被你拽下来了……”
谢暮遥忙撒手,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凉山痛得眉头鼻子全都皱到一起了,那模样颇为滑稽。他一手抚着自己的下颌,一边拦着她不让靠近,“别过来啊,别过来,不然我……我的胡子啊……”说着又哀嚎起来。谢暮遥一头两个大,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看着谢隐淮,谢隐淮只微笑不语。
那拣得和尚自开始说了那句话之后便一直不吭声,只专心照顾着自己的火炉。这时水壶已开始冒出缕缕白烟了,凉山道人立时住了声,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他一下一下扇风,渐渐地白烟愈盛,忽听他一声吼道:“琴!”
谢暮遥和谢隐淮面面相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凉山道人却省得了,立时从包袱里拿出一把琴来,手挥五弦,响起悠扬洒脱的琴声。兄妹俩才知道原来是在呼唤伴奏。拣得和尚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有条不紊地拿起水壶,润茶,暖杯,冲水,泡茶,似乎看起来并无任何出彩之处。一僧一道相对而对,面上均带着淡淡笑容,似乎平常之极,却让两人无端想起来佛祖的拈花一笑。
这时琴声已歇,茶香四溢,拣得和尚又是微微一笑,“请。”
谢暮遥端起白色茶瓯轻嗅,汤白如玉,淡淡清香不绝如缕,慢慢啜饮,果真清爽无比,初尝有些微淡淡苦涩,不久便转甘回甜,只觉一股清气从胸腹中缓缓上升,腋下习习生风,遍体都是茶香。
“好茶,我自负平生吃的茶也不算少了,却不曾吃过这等好茶,一嗅一饮间竟是大有禅意,可叹可叹。”谢隐淮放下茶盏,叹道。
一僧一道都露出非常得意的笑容,凉山道:“知道我刚刚的意思了吧。茶不是最好的,水不是最好的,人也不是最好的,但是这么一配啊,却能泡出天下最好的茶来!”
这话不过平常语,却似大有深意,谢隐淮细细琢磨了一番,笑道:“受教了。”
谢暮遥接着笑道:“当然还少不了您的琴。”
凉山大笑道:“丫头,这你可说错了,我的琴不过是这老秃驴来为难我的,单他一人煮茶他觉得吃亏了,每次定要我弹琴助兴。”摇了摇头,接着道:“你说人家筵席上饮酒有歌舞助兴,我可以理解;这泡茶还需要弹琴助兴,天下也就得这么一人了。”
谢暮遥掩面轻笑,却想起刚刚看到两人那祥和的笑容,仿佛真有佛光隐隐笼罩,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对他这么一说不予置评。
拣得和尚大怒,“叫你弹琴而已,每次都这么多废话,这茶你倒是要吃不要?”
凉山做出一副无奈的苦脸,方笑道:“好,你是煮茶的,你就是大爷,叫我做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