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浚起身道:“他说走之前想来看看你。”
易轻城一愣,卫浚离去,紧接着一个白色的小人影进来了。
他披麻戴孝,形销骨立,眼如死灰,与从前判若两人。
易轻城没见过这样的秦殊,他看起来那样漠然冷硬,实则却柔软脆弱。
易轻城愣了一下,立即转过身去。
她还鼻青脸肿着呢。
然而小秦殊还是看见了她,他几乎没认出来她,惊诧地问:“谁打你了?”
“不准问。”易轻城打断他。
小秦殊皱了皱鼻子,眼中露出一丝内疚,“对不起,本来和你没关系的,结果牵累了你……”
“我也不好,什么都没帮到你。”易轻城见他戴着孝就知道他是偷偷逃出宫的。
“驸马说让我随军到边塞去。”说这句话时,小秦殊眼中迸出一团冰冷坚毅的火光。
卫浚没告诉他这主意是她出的。
易轻城将早就准备好的信笺背着身子递给他,叮嘱道:“一定要收好了。”
小秦殊疑惑地看了看,竟然是些药方,还有各种野外能找到的药物。
“还有这封信,等你到了那之后再看。”
这里面有一些对未来的暗示,应该能让他少吃些苦。
卫浚向夏灵帝保证,会在路上暗杀秦殊,这样就不会让夏灵帝落得一个虎毒食子的罪名。
卫浚当然不会真的下手,但韩仲书他们肯定会盯着,所以一路上危险还是很大的。
易轻城在史册里看到过,三年后蛮夷突袭,首将临阵叛逃军心大溃。秦殊领兵冲锋陷阵,险些殒命,却由此一战成名,班师回朝后被立为储君。
易轻城亦曾在他身上见过许多狰狞的疤痕,可想而知那些伤痕留下时的惨烈,只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这个男人流过许多血,受了许多伤,才活着回到她身边,带她走向光芒万丈的位置。
“在外面一定要小心,不要乱吃东西,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易轻城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交代。
小秦殊仔细看着她,其实她说的他都知道,但他还是认真地听她讲,时时点头。
易轻城看着他和阿宝如出一辙的脸,不禁有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无论他将来如何呼风唤雨,如今他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她欲言又止了几下,最后幽幽道:“都要走了,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小秦殊从怀里拿出一串珠链,递给她道:“上次你坠马时项圈断了,我把那些珍珠捡起来串好了,一直没机会还给你……”
易轻城愣了愣。
小秦殊又叹道:“轻城,真想带你一起走。”
……她忽然想起之前的私奔糗事。
“我才不和你走。”易轻城嘟囔着,小秦殊抿着嘴低下头。
“我会等你回来。”
小秦殊看着她。
“现在的离开只是一时缓兵之计,不是永远地逃走,那是懦夫行径。”易轻城舞着小手,颇有一种气吞山河的豪迈。
“等你回来,再带我过好日子。”
其实她知道,好日子还有很远很远,他一回来,夏朝就要覆灭了,他们便开始了颠沛流离。
小秦殊用力点头,上前抱了抱她,摸摸她的羊角辫:“等我回来,轻城一定长高长大了。”
他努力笑着,眼眶却红了。
……不好意思我后来也没高到哪去。
“对了,差点忘了!”易轻城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这次来最重要的目的,连忙让小秦殊写一篇论夏□□的文章。
“为什么要写这个?”小秦殊不解。
“别问,就当考试。写好一点,成熟一点。”
小秦殊琢磨了一会,乖乖提笔。打了几次草稿,最终愈写愈流畅,洋洋洒洒近千字,易轻城在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写得简略而易读,由浅入深,朗朗上口。再看他的字,虽然尚显稚嫩,但远比同龄小孩要端肃内敛,已经能看出将来的风格。易轻城看着这熟悉的字迹,觉得有些亲切。
动心忍性,韬光养晦,这才换来日后万人之上的荣耀。
“怎么样啊?”小秦殊忐忑地问。
“好!甚好!”易轻城喜不自胜,小秦殊听她这般欢喜的声音,也忍不住微笑。
送走他以后,易轻城还做了一件事。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可她必须试一试。
易轻城坐到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打得惨不忍睹。
她努力亲和地笑了笑,然后用和孩子交流的口吻道:“轻城啊,如果你想要爹娘喜欢,就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非常非常重要。”
“不要把自己当成孩子了,每天要努力学习,坚持锻炼,警惕姓沈的、姓韩的,聂先生……”她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贵妃娘娘,反正除了秦殊,谁都不要信。”
易轻城顿了顿,继续道:“有什么想说的悄悄话,就写下来,等殊哥哥回来后给他看,但是千万要藏好,不能给其他人看到哦……等他回来了,一定要乖乖听话,他比爹娘更可靠,还有宋叔叔也是可信任的。”
“我说的这些一定要做到哦,而且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没有人会喜欢你的,拉钩。”
易轻城伸出左右手,自己跟自己拉了个钩。
……真是够傻的。
给小时候的自己留言感觉怪怪的,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其实易轻城也不想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可她毕竟身份特殊,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候,总该做些什么。
易轻城怕她记不住,就坐在镜子前一遍遍重复,嘴都干了。这几天她怕睡回去,整宿逼着自己不睡觉,现在实在忍不住,倒头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她一瞬便知自己回来了。梦境虽真,还是不如现实真,还伴随一阵轻微的眩晕。
身上的疼痛没了,易轻城还有点不习惯。她揉了揉眼睛,立即坐起来找来纸笔,将小秦殊写的文章默下来,又润了润色。
从前当御史中丞的时候,易轻城的师父兼上司、御史大夫霍眉,曾让她练习用左手写字。她左手写得虽然也丑,但到底和右手不一样,不怕被人认出。
寒枝端了些吃的给她送来,易轻城看见她,忍不住嚎了一声扑进她怀里。
“怎么了?”寒枝吓了一跳,一头雾水。
还是现实好,没人打她。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打我,我被打得可惨了。”易轻城哭哭啼啼,在梦里都没哭,现在却越说越觉得委屈。
寒枝啼笑皆非,温柔地拍拍她的背,“你不打别人就不错了,谁敢打你?你说,我给你找出来任你处置。”
易轻城半晌不说话,只是哭。找是找不到了,早就化成灰了。
寒枝想了想,取笑道:“姑娘该不会是梦见陛下打你吧?”
他才不会呢。
易轻城道:“是我爹娘。”
寒枝一怔,又听她问道:“你可知关于我爹娘的事?”
寒枝摇头,她只知道姑娘和陛下为此事不快过。
“我到哪知道去,姑娘怎么想起来这些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