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霓虹灯的侵蚀下渺小得可怕,但反过来也可以说,霓虹灯在浓重夜色的笼罩下,可怜畏缩地守着它们那小小的一方天地。
没有什么是可以界定得很清楚的,彼此相融合,又相矛盾。
就比如说此刻的张暖。
她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上一秒还如敲擂鼓一般咚咚直跳,下一秒就变得跟死海一般平静。这么一转一换之间,她有点喘不上来气。
她知道,宋尧一直都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方面不想让宋尧看见她这个样子,另一方面又遏制不住地想靠近他。
张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从手提包里翻出烟盒,一根接着一根抽得很凶。后来烟盒见了底,她将废盒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径直进了一旁的夜间便利店,随手买了两盒烟就出来了。
可是走了一阵儿,她发现身后再也没了那轻轻跟随的脚步声。
宋尧丢了。
张暖在不安的同时,却又有些释然。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憋闷的情绪了。
护城河静静地蜿蜒环绕着这个城市。一处堤岸,层层低矮的石阶将宽阔道路与岸边连接起来。张暖走得累了,就直接走下台阶,一屁股坐在上面,低头撕开烟盒透明包装,打开倒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咬着,一手挡着夜风,另一手正要打火。
可她的眼睛忽然间失了神,进而闪上点点泪光。说真的,她根本就不在乎陶格行搞出的那些破事,但为什么破事要在宋尧的面前发生。与宋尧十年没见了,这十年间她居然活成了这副德行,还悉数进了宋尧的眼里。
太难堪了。
张暖收起打火机与烟盒,将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双腿并拢,双臂环上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一会儿之后,她那瘦弱的肩轻微颤动起来,啜泣声不可自制地泄露出来。
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哭声与泪水仿佛一唱一和般尽情发泄着,她几近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可倏地她辨听到似乎有人在向她走来,又在她面前站定了。“你是希望我明天画一只红眼兔子吗?”
是宋尧的声音。
张暖一下子噤了声,颤颤巍巍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见宋尧半蹲在她面前。宋尧好看的眉眼微皱,递给她一包纸巾。
她抽泣了一下,接下纸巾后突然脑抽似的说:“我手疼……”
宋尧略许有些怔住,但很快就恢复了神情,垂首看了眼张暖夹着烟的右手。香烟没有点燃,她的手掌部分稍微红肿,一看甩出去的耳光就是下了很大力道的。“我知道。”
那温柔的声音使得张暖的眼睛再次蒙上一层水雾,她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弱声解释说:“我其实没那么凶……”
“我知道。”
“我不喜欢抽烟……”
“我知道。”
“我……”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这一句话刚在张暖的脑子里浮现,就被她狠命按了下去。同时,也让她清醒过来。
宋尧见张暖良久不说话,便说:“我带你去敷冰袋。”
“不用了。”张暖闷声拒绝,但视线又往他脖颈上的几道抓痕移了移。“你还是先去消下毒吧。”
“一起。”他的口气听来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又带点威胁。
张暖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在她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宋尧身边放有一个购物浅褐色纸袋。显而易见,刚刚在她买烟的时候,宋尧也进了便利店。
她没有多想,只是乖乖跟在宋尧身后,一路回到所在那座大厦的停车场。宋尧开车载上她,一路疾驰。
张暖以为宋尧是要带她去医院,可车子在一幢公寓前停了下来。她万分不解地扭头看向宋尧,宋尧感受到她的目光后,便扬了扬眉:“我这儿有医疗箱,还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医院宾馆二合一。”
宋尧见张暖低下头不吱声,知道她心里有所顾忌,又添上一句:“一会儿我去徐扬那里住。”
张暖一听急忙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尧轻声笑了下,“下来吧。”张暖转头透过车窗看了眼那精致的二层公寓,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去。
公寓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小巧,但里面空间却很大,整洁得不像话。宋尧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这是我前几天刚租的,我一直都住楼下,楼上没人住,上面东西还是比较齐全的。”说着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套崭新的男士睡衣和一双女士拖鞋递给她:“买女士睡衣可能会有点奇怪,这个你将就穿吧。”
张暖呆呆地接过睡衣与拖鞋,实在没想到刚才宋尧居然是去给她买这些东西的。这时宋尧又说:“待会儿记得下来敷冰袋。”她点点头,就上楼了。
楼上与楼下一样洁净,她摸索着找到浴室,里面果真一应俱全,自动洗衣机、衣物烘干机、吹风机以及各种洗漱用品。
她脱下衣服,先将贴身衣物洗了放进烘干机。等她洗完澡,正好也能穿了。男士睡衣是买的最小号,她穿着还是略显肥大。她将头发吹干,把毛衣与牛仔裤放进洗衣机里后,这才下楼。
有轻微的瓷盘碰撞声传过来,张暖循声走过去,竟然看见宋尧正背对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着。宋尧感觉到她来了,头也不回地说:“冰袋在餐桌上,敷个三五分钟,面也就好了。”
张暖听话地在餐桌旁坐下,靠在椅背上拆开冰袋,往红肿的眼睛上敷,并握了一只在麻胀的右手里。
馋人的香气渐渐飘了出来。张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把冰袋拿下来,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宋尧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