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知玄修为高些,只听他清喝一声,指尖的元神之光暴涨,引得大多散落在旁的雷光也将势头转而向他。
知玄面色一白,丝丝血丝自嘴角划落。
大家却觉得身上一轻,轻松不少。这才发现知玄异状,但此时,却已实在无力支援,他们的指尖,再发不出元神光源。
不说修为差些的子微等人俱已昏迷,就是无本三人也早已无力瘫在地上。
知玄苦苦支撑,却也只是节节败退。
他面色越发苍白,看着眼前丝毫没有消亡之意的雷霆之光,再无力后继,只看着为他护法的无本等人,心里实在愧疚,虽万事随缘,不可强求,如今,却也是要护上一护的。
他敛眉肃目,却是不再抵抗,只端坐打坐,无本等人周身却浮起淡淡光晕。
无本无源无休三人大惊失色。
师父这是要舍了一身的修为护他们吗?
修行之人看得多,经历得多,世间纷扰自然看得淡些,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味,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更是看重,知玄大师对于他们三人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他们已修行百年,但初修道时的孺慕之情却是铭记心间,无法忘怀的,此刻见知玄如此作为,三人内心激荡,又惊又忧,情绪波动甚大。
眼看那无人抵抗的天雷正肆无忌惮地要落在知玄身上,却听得重重雷音之下,一丝仙乐袅袅传来,继而一个泛着七彩华光的球状之物显现在众人眼前,其发出的七彩光华堪堪拢住众人,也正好截住下落的天雷,凡七彩之光笼罩之地,天雷皆无法入。
无本三人虽疑惑万分,却还是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那七彩之光与天雷相互缠绕纠缠,伴着电光哔剥,其光彩璀璨夺目,不可目视,只片刻之后却开始势弱,而后又慢慢消失,三人心下焦急,难道还是逃不脱?
但看知玄只端坐打坐,双目沉静,才知自身枉修道多年,在生死之事上,还是无法堪破,皆面露愧色。
已经筋疲力尽的知玄看那七彩眩光虽然渐渐消失,但天雷之势也随之弱去,心下略略放心之余,仍旧勉力护着无本等人。
却又突见那七彩之光瞬间暴涨,天雷彻底消失,只那七彩眩光也随之消失,只余一小小的透明球状物。
见天雷消失的知玄心神彻底放松,一阵眩晕,支持不住地萎顿在地。
视线掠过那跌落在地的透明球状物,却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原来那透明球状物里居然包裹着一个皱着皮肤的新生婴儿,只不知为何,婴儿脸色晦暗,嘴角亦挂着血丝。
此刻天已晴朗,却已近暮。
海上霞光万丈,瑰丽异常。
临仙台上祥云袅袅,灵气充沛。
台上诸人只觉暖洋洋的异常舒适。
原本昏迷的五大长老一一转醒,无本三人亦一点点恢复过来。
知玄心中一动,又收到神谕:“劫已受,贺。原即日即升,然汝受人之恩,必先报之,遂九九八十一天后,于此登天。”
知玄朝海而拜:“喏!”
他心下了然,稍事冥想休憩,方有了力气,起身来到婴儿旁边,原本若隐若现包裹着婴儿的透明圆球,竟慢慢消失,婴儿的脸色更显灰败。
知玄伸手抱起婴儿,扣腕而查。
那婴儿似有所感,微微睁眼,继而微微一笑,面上显得放松,似放下了心,嘴边却吐出更多的血来。
知玄心下恻然,这娃儿的脉象,却是五脏俱损之象,命不久矣。
他想起那七彩华光,那与天雷一起消亡的,竟是这婴儿的生命之光么?!
无本等人此刻也都围拢过来,面露疑惑。
知玄见弟子们皆无大碍,放下心来,寥寥几句说清缘由,便一起匆匆下了临仙台。
一行人入了华阳殿,不待众宫人恭贺,知玄便亲自挑了八位修为高深的大宫人,抱着婴儿急急地入了内殿,施展续命之法,婴儿体弱,实在耽误不得。
而另一边,无本向众人解释缘由,表示雷劫已过,吩咐宫人如常修行,亦安排宫人协助岛上居民重新安顿。
又下了太白令,嘱咐三岛上善医者皆过来太白宫,又让乾岛居民竭力寻求各色名贵滋补药材。
待一切安排妥当,护法的三大弟子和五大长老才让自己放松下来,疲惫的他们几乎立刻就陷入无意识状态。
华阳殿内殿的知玄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带着八位宫人渡了最难也最容易出错的第一步续命之法后,便瘫在一边玉席上,观察着他们的进度,却是丝毫不敢放松。
等到续命之法完成,又安排了另四位细心谨慎的宫人注意着婴儿,命有异状随时唤他,才在宫人的搀扶下进内室休息。
知玄大师行完七七四十九个大周天,只觉浑身轻盈,精神异常充沛,元神之光璀璨夺目,与历劫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他转出内室,原来已是次日清晨。
当下疾步行至华阳内殿,四位宫人躬身行礼。
知玄边听宫人禀报夜里婴儿状况,一边行至婴儿床前,细细审视婴儿身体状况,依然鼻息几无,脉象无力,只稍稍有不妥便会危及生命。
一时续命容易,若要长久,该如何?
他皱眉思索。
正想着,三大弟子十大长老也进了内殿,躬身行礼后亦问婴儿状况。
知玄见昨日为他护法之三大弟子五大长老精神状况极好,知是历劫之效,遂在说了婴儿状况后,又感慨道:“吾等之进益,皆此小儿之功,切记!”
三大弟子五大长老躬身而应:“喏!”
知玄点头微笑,略一沉吟,唤掌食之第八长老子飨近前:“汝精通医术,若养此儿之命,当如何?”
子飨近前,细细观测被宫人传为神之子的婴儿,喟叹:“养此儿命,难,难,难!”
子飨者,年近两百,人称医圣,在大陆上,是神话般的存在,从来素手肉白骨,再难的病症,在他手里,也是谈笑之间即愈。
然面对此小儿,他竟连说三声难。
殿内众人心下沉重。
修行之人虽然看开一切,但也自是悲天悯人,眼见小儿如此孱弱,自然怜惜,况且此儿还是为了救他们才如此危在旦夕,心下哪能不遗憾?
殿内一时无声。
掌衣之第七长老,子章,见床上婴儿青白脸色,姿态羸弱,年刚近百的她思及自己出世前早夭的孩儿,不禁悲从中来,目露哀戚。
第三长老子越素与她交好,见她如此,知她心事,看那婴儿,也是心下恻然,不觉又看向子飨,想他素有急智,总会有办法的。
子飨见子越的目光,却是不自觉地微微避了开去,只心下隐隐有些急躁,只觉自己真是枉为医圣。
他沉吟半响,忽而灵光一闪,犹豫一会儿,朝知玄大师躬身,道:“弟子方才突然想到一法子,或许可以试试。”
知玄面露喜色:“如此讲来。”
子飨将法子缓缓道来:“养此小儿之命,最大之难处,便是其乃婴儿之身,甚为脆弱,又无法咀嚼进食,故而极难用药,药量亦极难控制;第二大难处,其以婴儿之身使五脏俱损,若大幸而其长成,也极易复发,须无时无刻地小心谨慎,如此,若其心性不坚,此命亦无法养成。”
知玄颔首:“子飨有理。”
子飨续道:“上两点难处,其二言之尚远,目前只需言求难处之如何用药。对于五脏俱损之药方甚多,然细细推敲,适用者不足一二,其成药多为汤汁或药丸,如此不足百日之婴儿无法食用,故吾欲试用汤浴,然此法吸收甚慢,收效甚微,而其伤颇重,无法等待,”他转而朝知玄道,“故需修为深厚者助其吸收药性,直至其可自行咽食。”
知玄颔首:“如此,由吾为之。”
子飨摇头:“师祖修为固然上佳,然八十一日后继羽化成仙,无法继续,却是不可。”
子越奇道:“却是为何?师祖走后由他人代替即可。”
子飨对她微微一笑:“个人行功之法不同,婴儿身体羸弱,禁不起变通,故不可。”
子微上前:“如此,吾为之。吾非五位师弟需不时外出,亦非三位师叔师父,需掌宫中事务,且昨日历劫,蒙此小儿之助,不仅得以保命,亦颇有进益,心下甚感。”
子飨微一思索:“子微师兄可行。”
又道:“小儿因心脉无力,五脏俱损,药浴之时,只能借子微师兄修行之力,恐怕会剧痛难忍,还请师兄多加看护。”
子微点头:“自然。”
子章忍不住道:“剧痛?如此小儿能承受吗?”
子飨微叹:“吾亦只能为其施金针,以稍减痛楚,若熬不过此关,则再无救治之法。”
他朝知玄道:“师祖,因此病因由天雷而起,罕见而无例可循,又为小儿之身,故风险极大,如有不测,吾惶恐。”
知玄微微叹气:“如此,自是为师的过错,子飨尽力即可。”
众弟子皆躬身自责:“弟子无能。”
知玄摇头:“不可如此。”
他转头看向床上无知无觉的婴儿,目光慈祥。
吾,定许汝一个安康的未来。
时光流转,待到八十一天后知玄大师羽化升天之时,那神之子虽然依旧昏迷,但药方已定,药材已寻,浴用效果亦佳,受损之五脏,虽无起色,但也无加剧,脉象虽仍旧微弱,然亦趋于沉稳,想来在大家的努力下,加以时日,养生定成。
知玄在众弟子宫人的目送下,登临仙台,在七彩霞光里羽化而去。
无本展知玄大师留下的锦书,于华阳殿宣读:神之子,名真,字太白,尊称宫主,许其逍遥一生。
众人拜,曰:“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