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头不姓班,只不过甜枣村的人都这么叫他。以前他在镇上搭个草台班子走街串巷的唱戏,他是班主,人们就叫他老班头。
后来戏班子规模渐渐大了,草台班子的名头也越来越响亮。东家做寿,西家办丧,都喜欢请老班头的草台班子去唱戏,十里八乡就没人不知他的名头。
发家之后,老班头每次回家,路上一路跟着讨糖吃的小孩。小孩叫他佛爷,说他心善。老班头也乐呵呵的掏糖来派分,如此风光了好些年。
再后来,革命来了。
革命说他唱的那些王侯公相,那些才子佳人,都是封建余孽,都应该被打倒。戏班子倒了,行头被没收了,也没人爱听他的戏了。现在听的都是沙家浜,白毛女。
他那些咿咿呀呀的大戏,唱不动,也没人敢听。
一下子从风光的佛爷变成无人问津的老家伙。
树倒猢狲散,老班头年纪也逐渐大了,就回了甜枣村,这儿是他的祖家,根在这里。
只不过年轻一辈的,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叫他老班头。老一辈的,也不大爱念叨他的事情,提都不许提,怕惹祸上身。
每每有人提及,都要“呸”的一声,附赠一句:封建余孽,花花资本家。
不过革命是积极的,光荣的,就算老班头以前成分不好,只要肯改过自新,从头再来,回归到群众中去,那就是个有觉悟的人,群众也更应该接纳他。允许他在这儿落叶归根,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同志,当成自己人。
至于虞怀简嘛,那是老班头捡来的孩子。
戏班子倒了之后,那些被父母送去学艺的孩子都各自回家去,只有那些被老班头捡来无父无母的孩子无处可去。
不过那些个孩子也有鬼精的。
精明的,跟着闹革命去了,不仅不受苦,还能跟着踩一脚以前的班主得到赞誉,这叫觉悟。也有些,独自谋生去,总之留在戏班子是没饭吃的。
只有虞怀简留下来了。
一来他无处可去,二来也放不下老班头一个人。
这年头不养闲人,老班头已经很老了,就算甜枣村还容得下他,没人下地干活养他,他也吃不上一口饭。
那天周满满上吊晕过去,就是虞怀简给背回来的。
周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是虞怀简帮她们善后,借口还编得明明白白。
虽然周萍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可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虞怀简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周萍感激他,自然要谢谢他。
但关系还是不想有的。
鸡剁是剁了,可怎么送过去是个问题。
赵燕秋大着肚子已经快生了,平时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跟个鹌鹑似的,周萍怕她去送个鸡把自个儿都给送没了。
她自个人去送又太惹眼了。
甜枣村的人都认得她,一路上遇见的人随意打声招呼都能扒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周萍十分头疼。
她拎着半只鸡在院子里嘀嘀咕咕时,周满满坐在小马扎上,编着辫子,一听,立马举手道:“妈,我去,我去送!”
虞怀简周满满当然知道。
原文中主角的对照组。
一直和孙裕抢资源,但是因为上成分的问题一直被边缘化,从来没有成功过。
不过作为大反派,人家过得比她这个炮灰好多了,随着主角的成长一路升级成为大佬。
至于后面有没有被炮灰,周满满不知道,因为她没看完。
周满满想见见他,顺便抱抱大腿。
周萍见她这么积极,瞪她一眼,又舍不得骂她,只得唉声叹气道:“诶哟我的小祖宗哟,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不成?我可不许你去找他啊。那些八婆天天就盯着这档子事乱传呢。你猜她们要是知道了,还能传出什么好话来不成?以后我也不许你去。要谢,我去谢,你别出面了。你快回去躺着,晚饭好了,我叫你。”
周满满扁了扁嘴,正想说没那么可怕时,有人推门而入。
三个女人一愣,同时看过去,就看见周家老三周仓进来。
一个十八岁的小伙,穿着短褂,黑裤。裤子上沾满了泥巴,脸上也是狼狈不堪,手中还提着一个小竹篓。
这是捉泥鳅去了。
周萍看他这个打扮,面色一下阴得吓人。
见周萍凶神恶煞的瞪着自个儿,周仓吓得一个哆嗦,往后一缩脖子,大声叫嚷:“妈,你别那么吓人……”
“小兔崽子!”周萍顺手拿了扫帚,怒骂道:“看看你都多大了?别人家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都晓得要讨媳妇讨老婆。你呢?整天不干正事,跟个野娃子似的,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你要不要脸?你说你几岁了啊?还捉泥鳅,我弄死你个小泥鳅!”
说着上手就要打。
这些个儿子,真是越看越气不打一处来,没一个靠谱的!
周萍真恨不得一个一个重新塞回肚子里,再生一遍。
扫帚刷刷刷打下来,周仓上蹿下跳的躲,他身形灵巧,已经躲出一套心得来。打没挨到多少,就是嚎得比杀猪还大声。
“妈!妈你别打了行不!我这不是给妹妹捉的泥鳅么?我看她病了,给她补身体!你放心,泥鳅都是妹妹的,都给她吃,我们不抢她吃的!”
听了这话,周萍面色才稍缓些,暗暗咬牙,“算你有良心!”
然后高抬了贵手。
周仓躲过一劫,呼出一口气,下一刻,手中就被塞了半只鸡。
周仓大喜过望,“妈。虽然我给妹妹弄吃的是理所应当,你想奖赏我也不用这么实在吧。你不能把半只鸡都给我吃独食呀。妈要吃,嫂子要吃,我侄子也要吃——”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被周萍重重拍了额头。
“想得美你!”周萍冷声道:“给老班头送过去,说这是谢礼。记着一定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