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陶然从真衣回来,已是深夜。
都说与日本人合作累,她真是领教了,动不动就开马拉松会议,这次又是,从下午直到现在,坐都坐得人腰酸腿软,来来回回地讨论一份市场推广案,细致琐碎得磨人。
本来真衣的案子不由她亲自跟,虽说是重要客户,但她极不情愿同高桥野打交道,心知此人不是善类,她还特意安排了一名男性客户经理接手真衣的事,可那高桥野偏偏就惦记上她了,屡屡请她亲自过去,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一定要有客户总监坐镇才能放心。
陶然不敢开罪他,况且料想公事场合他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所以硬着头皮就去了,只是若他提议吃饭唱K喝茶看戏等娱兴活动,她是坚决婉拒的。
饶是如此,每一次都敷衍得挺累。
出了电梯,走到家门口,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把手伸进皮包摸来摸去地找钥匙,突然,有个人影从后面冒出来,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陶然吓得激灵一下就醒了,惊呼出声!
没等她回头,那人喃喃念她的名字:
“然然……”
“林醉?”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陶然赶紧把出了窍的三魂七魄拽回来,转头看去。林醉脸色通红,样子狼狈,人都快站不稳了,头晃晃就垂了下来,抵在她的肩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刻不停。
“怎么回事?你醉了?”
陶然几乎要用整个身体才能撑住他,费力地问了两句,看他的样子实在醉得不轻,没办法,她只好打开门,先把他扶进去再说。
连拖带拉地终于把人放在沙发上,陶然出了一身的汗。她走进卫生间,绞了一块热毛巾出来,小心地敷在他的额头。
客厅灯光明亮,她这才看清他半边脸红得不正常,明显有些肿,心里咯噔一下,问:
“林醉,你跟人打架?”
林醉除了毫无意识地不断念叨她的名字,几乎人事不知。
看他这副样子,陶然也不指望问出什么,她只好把凉掉的毛巾拿起来,重新烫热,再给他换上。
来来回回换了几趟,他终于安静下来,陶然早已精疲力竭,一边照顾他一边眼皮打架,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浅浅的睡意被一丝异样打断,睁开眼,看到林醉凝视她的眼睛,满是柔情,他的手掌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地,但很温暖。
恍惚间,她忘了今夕何夕,对他微微一笑,差点就要说,好困,不要闹。
幸好话未出口,人已清醒,陶然噌地直起身,躲开他的手,木木地问:
“你醒了?”
林醉不答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令她一阵心悸。
她稳住神,语气平淡地给他解释:
“你可能喝醉走错了,刚刚在门口……”
“我没走错。”
林醉突然打断她,异常地坚决,“然然,我已经错了那么多,我不想再错。”
她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仔细打量他,又不像是在说胡话,她不知要怎样回答。
林醉也不需她回答,径自缓缓地说下去:
“然然,我前天回学校了,看见公主楼在拆建,香樟也移走了,我在废墟里捡到一根门栓,就是你们阿姨常常敲的那根,你记得吗,当年我最恨她敲门栓。可那天突然想,其实我应该感谢她,因为如果没有她,那个晚上你就不会被关在外面,那样的话,我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
“西园换了新草坪,草比原来的好,但是不让踩了。学五食堂的那个胖师傅还在,还是卖小笼,还是那么难吃。”
“后湖的那条路翻修过,不知道哪里变了,看上去总觉得不对。后湖还是老样子,湖边的那座老房子还是没人住,草长比以前还高。”
“然然,记不记得你说过,你最向往的生活,就是找一座高山上的湖,在湖边开一间日落旅馆,木头做的房子,种花,养鹅,看日落,听过路人讲故事,日子安静又不寂寞,总会有人走,也总会有人来。我说好是好,就是有点闷,不如等我们退休,再去找那样一个地方归隐,去法国还是去瑞士,我们可以慢慢想。然然,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年的时间去慢慢想,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年的时间去慢慢实现,然然,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她已许久不曾听他对她说这么多的话。
静夜沉沉,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令人蛊惑的魔力,丝丝缕缕将她缠绕。
她明知前尘往事多说无益,却又无法阻止,催眠一般,只能愣愣地听下去。
直到他问:
“然然,我们白头偕老好不好?”
陶然只觉心中一绞,痛不可抑,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她哭着喊:
“林醉!你讲不讲理?背叛的人是你,离开的人也是你!现在你又回来说这些,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到底讲不讲理?”
“我不讲理!”
林醉拗脾气上来,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紧紧地抱住她,“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你放开我!”
“我不放!不放不放!”
陶然死命地挣扎,想把他推开,他的臂像个铁箍,越收越紧。
她无力挣脱,身体被他勒得生疼,呼吸也困难起来,气急之下,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连怒带恨,下了死劲。
林醉手臂一颤,却不松开,反而更紧地箍住她。
白衬衣上渐有血丝渗出,他吭也不吭。
……
旧日如糖,甜到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