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王总办事效率、思虑周密,也可能是阴沉祭幕后的人感觉到了飞机上有盛灵渊,没敢做什么多余的动作,总之,他们这?一路飞回永安总部异常顺利,甚至提前?一刻钟到了。
飞机抵达西山的时候快中午了,北方似乎刚下过雪,人迹罕至的西山一夜白?了头,除了零星乌鸦与麻雀,群鸟飞绝,比起椰林热浪的俞阳,又是一番风景。
盛灵渊生前?征战四方,当然知道南北风物差异,他只是没在?两盘棋的光景直接从南到北过。陛下脸上没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吃了不?小的一惊。
意识到自己出发前?问宣玑“怎么不?自己飞”的发言是井底之蛙了。
别说宣玑,就算是上古鲲鹏——那些传说中能日行千里的神祗,有这?样风驰电掣的本领么?
“嗐,虽然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专机,但其实还是拿民用的小破飞机改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王泽同志简直是导游界的业内良心,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古今中外?正史?传奇串讲了个遍,“真正有技术含量的在?搞军工和航天。”
宣玑拧开第二瓶矿泉水,在?争夺陛下注意力斗争中败下阵来?——一来?是他也刚入职不?久,不?能跟老?油条王泽一样如数家?珍,二来?他虽然也算能说,话说多了还是会口干,不?像水系那么得天独厚,唾沫星子用之不?竭。
盛灵渊一头雾水,及至王泽唾沫横飞地给他讲了“载人航天技术”“太空空间站”“登月飞船”之类的事,他只是礼貌性地赞叹了两句,心里没信。
凡人上天、神明落地,光阴倒流、生死?逆转……那岂不?是要乱套了吗?
鬼话连篇。
飞机在?异控局的专用停机坪上停稳,王泽和宣玑已经把总局大?楼上下百余层的功能科普得差不?多了。外?面凄风呼啸、白?雪皑皑,一进?三十六层大?厅,恒温的室内暖气就不?由分说地卷了过来?。
盛灵渊神识一扫,就知道供暖来?自墙壁和地面下埋的热水管道,不?由得感慨这?比当年度陵宫里烧火墙取暖,不?知精良多少,再看这?大?楼里的采光照明、上下通行(电梯),连微煜王那穷奢极欲的白?玉宫简直都鄙陋得不?值一提了。
盛灵渊忽然明白?为什么当代这?些“特能”都显得很“无知”了,连一些生活里随处可用的小把戏都不?会——他们实在?也没必要会。
不?过这?两位向导很快一起哑巴了,肖主任本人正在?三十六层恭候。
“妈耶……”王泽咽了口唾沫,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嗡嗡”,问宣玑,“依你看,老?肖的脸是不?是上铅粉了,我?看他印堂发黑。”
“儿啊,”宣玑干巴巴地接话,“不?止,我?看他连头皮都是黑的。”
就见肖主任远程投射了一记冷笑:“王总指挥,宣大?主任,凯旋归来?得挺快啊,给二位准备的大?红花还没扎好?呢。”
宣玑和王泽对视一眼,感觉这?“大?红花”可能是从寿衣店下的单。
这?一双闯祸精心有灵犀地缩成鹌鹑状,一起往盛灵渊身后躲。盛灵渊这?夜袭过肖主任的“剑灵”则笑盈盈地,丝毫没把尥蹶子的小雷兽放在?眼里,还在?不?动声色地欣赏异控局大?楼。
肖征出离愤怒了,一双肺叶如风箱,连喘气都在?煽风点火,终于忍不?住火山喷发:“贿赂危险区管理员,人为造成安全漏洞,导致高危封印品丢失,来?了一出‘阴沉祭闹海’,差点他妈把俞州岛给泡了!王泽!你这?已经不?是玩忽职守了你知道吗?你是渎职!渎职罪!行贿受贿罪!说严重点你反人类!有期徒刑十五年起步上不?封顶!”
黄局长闻讯赶来?,听了这?一长串判决,唯恐肖总调度把风神老?大?拖出去毙了,连忙劝道:“不?至于,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还有你!”肖征又把枪口对准宣玑,“发现?问题为什么不?汇报!私下行动连招呼都不?打!怎么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给您老?人家?当同事真是高攀了啊?你还放任身边凶器随便乱走,既不?送安检也不?签全责协议……”
宣玑微弱地“叽”了一声:“我?签了。”
肖征想也不?想:“那他妈不?是因为你又把信用卡花呗刷爆了,发现?一份工资不?够花吗!”
宣玑本可以理直气壮反驳,然而?想起他那一键清空购物车的操作,一时无言以对。正撞上盛灵渊有些意外?的目光,越发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盛灵渊听善后科的小胖姑娘讲过何为“全责协议”,乍一听还以为这?小妖吃错药了,随即一转念,他又觉得宣玑也有一定道理——大?家?立场相同,有了这?份全责协议,他在?人间活动会方便不?少,而?对方表达了这?样的诚意,自己只要不?是故意没事找事,必然也会投桃报李,有所顾忌。反正他并不?想久留于人世,只想快点解决了事端早点安息,这?“全责协议”也绑不?了一辈子。
这?么一琢磨,盛灵渊不?由得对宣玑高看了一眼,他俩虽然没有深仇大?恨,但相识以来?,龃龉实在?不?少,这?小妖虽然贪玩了些,看着不?太靠谱,但在?人间混久了,城府精明是不?缺的,处事也大?气,挺拎得清轻重缓急……陛下习惯把人看得很复杂,万万没想到宣玑就是恋爱脑上头,一时手欠。
黄局笑呵呵的,慈眉善目地劝道:“哎呀,理解,事急从权。”
肖征暴跳如雷:“无组织无纪律!目无法纪,你们这?些人,就应该……”
“好?好?表彰,”黄局一把揽过肖征的肩膀,拍断了他的话头,“这?回多亏咱们的同志反应迅速,要不?然这?第二场阴沉祭不?堪设想啊,好?家?伙,一百零八个分/身,我?听着都捏把汗。”
肖征:“……”
紧接着,黄局又舌灿生花地把众人挨个表扬一遍,连盛灵渊这?“神奇的剑灵”都没落下,最后还重点问候了燕秋山——不?是客套寒暄,黄局是真的事无巨细地关心了燕秋山的身体、预后、各种家?庭情况等等,至少摆了个认真考虑前?任风神总指挥待遇的姿态。
“燕总是真英雄。当年销……处罚知春的决定,局里有点太不?近人情了,知春是工作中受的伤,后来?出事,也是局里没保护好?,给外?界造成了什么损失,都该是局里承担责任,怎么能这?么处理呢?小肖啊,你一会儿记得通知后勤、内审、检查几个部门过来?,我?们重新研究当年知春中毒伤人的事,追认、补偿,应该有的荣誉一定要到位!不?能让我?们的英雄在?一线流血又流泪。”
说完,黄局话音一转,又正色道:“我?已经从三大?特种部队里抽调了最精锐的精神系外?勤,组建了专家?调查组,咱们这?就交接人犯。这?件事,局里高度重视,只要有线索,我?们追查到底,我?不?管它背后会牵连出什么人,大?能也好?,祖宗也好?,哪怕是神仙,也一定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黄局说着,不?动声色地在?肖征肩上按了按,狂吠不?止的肖主任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拘谨地推了一下眼镜,他想维持住事不?关己的高冷模样,失败的表情管理却把他卖了个底儿掉。
王泽一愣,突然想起来?,肖征最早实习的时候是在?风神……说来?也奇怪,各种不?好?相处、人缘贼差的货都爱来?风神,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因为肖征形象不?错、学历又高、家?世也优越,才被调去了雷霆。和风神这?群满地滚的野人不?一样,雷霆执行的大?多是大?型活动安保任务、涉外?交流等等,是总局的“门面”,走的是上层路线,总局安全部一把手往往是雷霆升上去的,多好?的事,结果这?小子一口拒绝,死?活不?走。燕总为他前?途考虑,求爷爷告奶奶地追回调令替他签了,当年肖征这?终身中二癌晚期患者还跟燕总大?吵了一架。
王泽想起老?肖手机里那一串发给燕总的信息,慢了半拍地意识到,肖主任方才气急败坏,并不?是因为他们私下行动没有汇报“上级”,而?是……没有告诉他这?个兄弟。
王泽眼圈倏地红了,先前?因为知春残片丢失生的嫌隙荡然无存,大?步走过去薅起肖主任,没轻没重地在?他身上一通乱拍。肖征像只恼羞成怒的猫,尾巴炸成了鸡毛掸子,黑着脸拨开王泽,却到底没伸爪——说出什么不?好?听的。
盛灵渊漫不?经心地听宣玑大?致介绍了谁是谁、都是干什么的,冷眼旁观,觉得这?位“黄局”一个普通人混在?特能堆里,乍看就像个和稀泥的糊涂虫,其实并不?简单,上任没多久,他看着没干什么,却不?动声色地就把原来?不?可一世的安全部架空了,捧起他自己的代理人肖征,方才又三言两语消弭了新任总调度和原本平级兄弟之间的隔阂,敞敞亮亮地把风神拉到了自己这?边。
比起那活了好?几百多年,还只会躲在?阴沟里玩阴谋诡计的玉婆婆不?知道高明多少。
“人族看来?气数没尽,”他有点放心,又有点嘲讽地想,“还真是哪路英雄都有。”
黄局若有所觉,朝盛灵渊扭过头,两人目光一碰,先都是一愣,随后这?俩老?狐狸一起朝对方露出个无害的笑容,一个忠厚老?实,一个温柔多情,倒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黄局客客气气地提议:“您还没来?过咱们局里吧,本来?应该让小宣带您参观一下,就是不?巧这?几天正在?维修……”
异控局大?楼是靠众多精密的法阵支撑的,几个月前?毕春生闹的阴沉祭引来?了雷,把总局大?厅楼下的古木都劈了,其他楼层的法阵损毁也不?小。好?不?容易内部清洗完,这?一阵正加班加点地维修建筑,从大?厅开始,封了地上十几层。
盛灵渊不?置可否,宣玑忙说:“不?着急,等证件办完了会常来?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交接犯人、审问银翳,都有专人负责,他俩可以撤了。宣玑于是用工作证借了辆车,充满忐忑与期待地,他把盛灵渊请回了家?。
一进?市区,寒冬里萧疏肃杀的气氛就一渣都没有了。临近年底,各种洋节土节就接踵而?至了,各大?商场紧锣密鼓地躁动了起来?。街上行人明显多了,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促销和活动,商场橱窗里塞满了新年礼盒,一长串穿着羽绒服的年轻人在?网红店门口排队,冻得直蹦,口鼻中呼出的白?汽热腾腾的,越是冷,烟火气就越有生命力,像是跃跃欲试地想和严寒斗上一斗似的。
“左边那个‘大?球’是体育场,平时办各种比赛项目,没人比赛就给市民用,预约场地免费。隔壁大?楼是图书馆,里面书随便看……有点类似于过去门派的藏经阁,”宣玑一边当司机一边当导游,忙得不?可开交,“那是个公园,散步活动的地方,现?在?白?天,里面都是练太极拳的老?头老?太太。人过花甲就不?用干活了,有养老?金养着,养老?金是从……”
盛灵渊从上了飞机开始,耳边就没清静过,好?多年没人敢在?他耳边这?样聒噪了,怪不?习惯的,终于忍不?住说:“歇一歇吧,你说了一路,不?累么?”
有翼族怎么都那么多话?
宣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与陛下冷淡的目光对上,就闭了嘴。
他想:“可我?觉得你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