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重回人间数月,从来?没打听过大?齐存续几年、后辈争不?争气,也从没有打听过史?书对他有什么评价。他是真正的“我?走后不?管洪水滔天”,生死?化?外?、四大?皆空。
但宣玑总觉得,如果世上还有什么能稍许告慰他的东西,那一定只有清平人间的风与月了。
等车开进?他家?所在?城区,宣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出汗,进?了街区,他开始心律不?齐,来?到了小区门口,他已经紧张得快分不?清刹车和油门了。
宣玑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走之前?有没有把内衣都收起来?,袜子有没有乱扔,碗洗了没有,乃至于停车时丢了手艺,倒库死?活倒不?进?去,最后仗着自己是“特能”,下车偷偷推进?去的。
这?边丢完人,一回头,发现?陛下正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居民楼,宣玑瞬间紧张得宛如高考查分,不?知道陛下会审出个什么成绩——鉴于前?面同学交的作业是恢弘雄伟的度陵宫,他有大?概率不?及格。
“您……您怎么知道前?面那楼是我?家?的?呃……有点小,但是地段还是可以的。”
盛灵渊淡淡地一扬眉:“我?不?是拜访过么?”
宣玑这?才想起来?,盛灵渊在?剑身里的时候,是“去过”他家?的。
他一时更慌了,又开始拼命回忆自己那次有没有干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比如裸/奔抠脚之类的……然后他想起来?了,脚倒是没抠,他给陛下表演了一次“书籍的催眠效果”。
完蛋,这?学渣人设怕是洗不?干净了。
幸好?陛下并没有想起这?茬,陛下说了句更扎心的话。
“你刚才说你这?房子是租的?”盛灵渊指着“老?破小”掉漆的外?立面,问,“你族一个个贪恋红尘,连修行都耽误了,到底怎么恋的?在?人间连点产业都没给你留下吗?”
宣玑听完,眼泪差点下来?,谁说不?是呢!
真是家?门不?幸,这?些废物祖宗,让他活得这?么艰难。
还不?等他控诉,盛灵渊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也在?人间十多年了吗?”
宣玑被一箭穿心,龟裂的脸上拉扯出一个笑容,像是想吃人,又想被什么噎住了,半晌,他才咬着后槽牙憋出一句话:“陛下,您喝珍珠奶茶吗?”
五分钟以后,被三分糖奶茶齁得一脸凝重的陛下第二次进?了宣玑的鸡窝。
上次来?,盛灵渊还是剑身,当时已经觉得房顶压人了,这?回他玉树临风地往里一走,越发觉得这?间看不?见梁柱的两室一厅就是个大?号棺材。
“屋里……那什么,有点乱,这?一阵我?老?不?在?家?。”宣玑一个背惯了火翅膀的后背,这?天晚上的热汗就没下去过,进?屋以后先手忙脚乱地给盛灵渊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环顾四周,一时不?知道该从哪打扫起。
平心而?论,他不?邋遢,家?里的整洁程度能吊打百分之九十的单身青年,男女?都算上。可他家?毕竟是普通人家?,他连钟点工都请不?起,跟天天有一大?帮人轮值打扫的皇宫肯定没法比。
宣玑悲哀地发现?,领了这?一位回家?,他就像个意外?捡到宝石的穷鬼,不?知道怎么珍藏好?,翻遍全身,觉得不?管放在?哪个兜里都是亵渎珍宝……而?“珍宝”本人捧着杯奶茶,老?太爷似的闲坐沙发,正忙于鄙视他全家?。
“乱倒是不?乱,”盛灵渊看着他无事忙似的,在?屋里扑腾着团团转,还跟扫地机器人互相拌了好?几次蒜,“就是这?么小的屋,你怎么飞得起来??”
宣玑:“……我?没事也不?大?在?屋里飞。”
盛灵渊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认识的有翼一族,除非必要,不?然没有一个耐烦用两条腿走路的。”
对于有翼一族来?说,让他们用腿走路,就相当于是让人在?地上爬——也不?是不?会,只是又慢又费力气,他们不?爱走。
而?宣玑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多了对翅膀的人,只有用得着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工具,据盛灵渊观察,他甚至还挺喜欢散步。世外?长大?的妖,再入世,私下里也总是带着妖性,来?人间十年,就够把他与生俱来?的习性篡改得面目全非么?
宣玑被问住了,这?么一说,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奇怪之处,他一个跟着废铜烂铁长大?的野生白?骨精,当年初来?乍到人间,融入人类社?会居然没什么障碍,那些条款众多的“人之常情”、纷繁复杂的“人际往来?”,从来?没人教过他,他却好?像生来?就烂熟于心。
“可能……因为我?不?算纯粹妖族吧,”宣玑卡了一下壳,但很快接上了话,他正半跪在?地上擦茶几上的浮土,答话时从下往上看了盛灵渊一眼,这?个角度看人,只要不?是使劲翻白?眼,都自带几分乖巧可怜的弱气,“我?们这?一族,都是因陛下而?生的,不?想当妖吧。”
盛灵渊眉梢一翘。
宣玑不?要脸地擅自代表了自己三十五个同族,顺杆往上爬。
他们这?一族实在?是太不?靠谱了,被陛下一眼鄙视了三十六代,要把这?印象分扳回来?是不?可能了,还不?如利用这?个劣势卖个惨。
宣玑平时深知社?畜之苦,体谅大?家?都不?容易,愿意在?能力范围内默不?作声地照顾别人。但他不?想在?盛灵渊面前?默默地。算上在?赤渊谷地浑浑噩噩的日子,他这?一辈子也活了大?几十年,头一次动心,不?能白?动。
“陛下,”宣玑再接再厉,“我?们守火人一族……这?些年做的确实是不?尽如人意,那是因为我?们出生就是意外?,从来?也没人教导过,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们都是自己摸索着瞎活。”
这?句的中心思想是“你得负责”,是瞎话——至少从传承记忆里的片段看,其他祖宗都清楚自己是干吗的,就他不?知怎么断片了。
睁眼说瞎话不?太好?,所以宣玑把眼皮垂下了,给陛下展示了一个落寞的脑门。
不?管是“求负责”还是“求指导”,反正先赖上再说,实在?不?行,他还能破廉耻地拜个师,然后再徐徐图之、慢慢套路。省得天魔先生无牵无挂的,抬腿就走,他没地方找去。
“还赖上我?了?”盛灵渊心说,“卖乖倒有一手。”
他倒是不?介意宣玑碰瓷,相比起来?,他更怕守火人混吃等死?。小妖耍心眼套关系,肯定是想从他这?讨些好?处,有欲/望就肯钻营,约等于肯上进?,正合了陛下的意。
宣玑正在?酝酿继续破廉耻,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落在?了他头上,随即顺着头发滑下来?,捧起了他的脸。
盛灵渊:“因我?而?生?”
宣玑定定地盯着他,生理性地战栗起来?。
“可真会撒娇,”盛灵渊笑了起来?,“那好?吧,初次拜访贵宝地,身无长物,送你个见面礼。”
下一刻,宣玑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他一把拖了起来?,盛灵渊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吩咐:“真气灌注……哦,你们的话说的,是把你的特能集中于……”
宣玑脑子里一片空白?,基本已经跳闸,一个大?火球应声从掌心喷了出去,直接把地板烤成了焦炭。
盛灵渊:“……指尖。”
宣玑手忙脚乱地把火灭了。
“不?用那么卖力。”盛灵渊笑了一声,直接以耳根为中心,把宣玑笑得腿都软了,下一刻,他握着宣玑的手在?地面画了个法阵符号。
宣玑心里一动,法阵符号落地,他脚下便宜的木地板倏地不?见了,变成了厚而?柔软的草甸。
盛灵渊:“凝神。”
说完,他带着宣玑的手往半空一点,借宣玑的手,留下了一串火焰色的线条,一个复杂的法阵毫无凝滞地成型,四周墙壁迅速往后退,天花板高高抬起。转眼,宣玑套内不?到六十平的小两居室不?知扩张了多少倍,客厅简直成了个室内足球场,天花板直接变成了天空。
那居然是一整套的空间法阵,比异控局总局大?厦的停机坪还精致!
“早知道用功,不?就不?用住鸡窝了?”盛灵渊放开他,总算觉得空间舒展了,“你啊……你这?是干什么?”
宣玑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师父,补课班学费多少钱?您随便开价!让我?当牛做马、卖肝卖肾、以身相许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