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他们走到路上,冰就化了,叶子上的符文露出来,就能消掉那小影人身上的封印。影人寄居的珠蚌被盛灵渊一?剑劈碎了,一?解封,小影人就能自由逃走。
“省得还得回高岭还得受微煜磋磨。这回闹成这样,微煜那老不正经肯定得迁怒他,回去能落什么好?”盛灵渊说,“影人本来也是天性性灵之物,天性所限,身不由己而已,物品似的被人送来送去已经很可怜了,不必赶尽杀绝。”
宣玑“哦”了一?声,直到这时,他才?顺着陛下的话,慢半拍地想起影人的特性,脑子里忽然有一?根弦紧了起来。
等等!
影人一?旦认主,会?变成主人最心仪的样子。
有些人或是博爱,或是自己也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他们的影人即使认了主,也会?花很久才?能化形。可那个蚌壳里的小影人一?见盛灵渊,落地就要成人,没有一?丁点犹豫,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的喜好明明白白的……没准还有个有血有肉的心上人!
而他跟那人朝夕相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宣玑手都凉了起来,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本能地,他切断了和盛灵渊的识海联系。
盛灵渊一?顿,皱眉道:“你怎么又突然把我屏挡住了,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是谁?”宣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突然烧起无?名的怒火,“到底是谁?”
是巫人族那些喜欢围着陛下转的莺莺燕燕?北原大祭司那个见他就脸红的关门弟子?不要脸的女妖,还是那个长得像个丫头的阿洛津?
这一?数,嫌疑人还真不少!
怒火烧到了嗓子眼,宣玑脱口说:“老?师在旁边看着?,你没能把那个影族留下,心里是不是还挺遗憾的?”
“什么?”盛灵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觉得很荒谬,随口说,“我要影奴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缺那一条软肋吗?”
还“软肋”!
宣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一?时理智尽失,冲动地说:“我看你也别私下给人留解封符了,干脆派人把那影族截下来得了,反正微煜也不会?跟老?师告状,影族化形以后,也看不出来是人是影。”
盛灵渊:“哪跟哪,你到底怎么了?”
“要不想让他现在化形,我听人说影贩子有一?种?特殊的封印,能让影族沉睡好多年,他们运货的时候常用,省得影族在路上被不相干的人占走。”宣玑脑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胸口越来越堵,忍无?可忍,他转身往外走去,“不如?这样,你忙你的,我去给你寻来。”
盛灵渊:“你……”
他们此时方才打了一?场胜仗,一?举夺回三城,原来占着?这里的妖族自焚而死,内城烧得不成样子,他们在被妖族占领的行宫落脚,一?点一点收拾残局。
行宫原本是座精雕细琢的皇家园林,这些年被妖族祸害得不成样子,烧了大半,到处是残垣断壁,一?片萧条。春光却不理会?,照常来,草木兀自丰润繁茂,鸟雀筑巢,万物惊醒,一?对彼此追逐的兔子从窗根下跑过,叫人不由得怦然心动。
宣玑从窗户里跳出来,往远处飞去,想起盛灵渊能透过他的眼睛看东西,又愤怒地闭上了眼,阻隔视线,只用神识避开障碍物。
他在一片漆黑中,被春风卷来卷去,吹得心烦意乱。
陛下继位了,后位空悬,总有一?天要娶妻生子。
灵渊这个人,其实是个清冷的慢性子,别看他平时与臣属“推心置腹”,说掉眼泪就能掉眼泪,但?宣玑知道,那都是演的。因为丹离从小教他,身为人皇,想一呼百应,光靠“理”是远远不够的,想要人心,终归还得靠“情”,怎么稳准狠地引人共情,是陛下从小就会的“技术”——许是幼时太坎坷,他其实很少会?动情,但?他的情如?细水,看着?不太热烈,一?旦动了,就能绵延个地久天长。
灵渊执着、专注,钟爱的东西从来都是旧物,最微末的旧情,他也都会妥善保管,多少年以后拿出来,仍明净如?新。
如?果他有心上人……
如?果他有心上人,应该是那种会?从一而终,从此心无?旁骛的人吧。
灵渊也会?为他人神魂颠倒吗?
这念头方才一?起,宣玑心口就好像有一?把刀片,将?他连骨再肉,搅了个稀碎。
灵渊怎么能看别人?
灵渊向来与他心神相连,怎么能为别人而震?
灵渊……
宣玑突然有种?冲动,闪电似的卷回盛灵渊休息的小楼里。
灵渊是……
跑上二楼的时候,盛灵渊正背对他,站在窗边,手里提着?天魔剑的剑身。
宣玑忘了闭眼,一?靠近,盛灵渊就从共享的视野知道了他的位置。年轻的陛下没回头,只是叹了口气:“回来了,你刚才?在闹什么?”
“灵渊是我的。”
宣玑没回答,他落在陛下几尺之外,那么一?瞬间,看清了自己心头插的刀。
一?声轰鸣,他心里压抑不明的欲/望破障而出,大摇大摆地落在他面前。
他想把门窗封死,把什么“光人、影人”都隔绝,连同春光都挡在外面。
他迫切地想要修出实体,把那个人攥进手里。如?果不行,那么他愿意化作一?团烟尘水雾,把灵渊的七窍五官都占住,让他眼里只能看见自己,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只能触碰到自己——
“醒醒!”
耳边一?声轻叱如雷,差点把宣玑震出脑震荡,他蓦地睁开眼,周围白雾、小楼、少年人皇全部消失不见,他正从半空往下摔,一?张美男脸眼看要脸着地,而旁边叫醒他的老?魔头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他往下拍,没有一?点捞他一?把的意思!
宣玑“操”了一?声,翅膀一?通狂扑腾,往前滑出了十几米,堪堪止住自由落体,就地一滚,狼狈地着了陆,好歹没毁容。
紧接着?,黑雾弥散开,化作一?截台阶,接住盛灵渊,让他老?人家不徐不疾地溜达下来。
嫌弃地看了宣玑一?眼,盛灵渊不客气地说:“这种?半吊子的魔气都能中招,前些天不是刚教过你灵台清明?你这还给我的速度也太快了,做什么这么客气。”
宣玑半跪在地上,头上还插着?根不知从哪滚来的枯草,被这熟悉的腔调钉在了原地。
盛灵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被那小妖复杂的眼神盯得一?愣:“怎么,被魔气勾起什么伤心事了?”
宣玑贪婪地把他装了个满眼,哑声说:“我……”
还不等他宣泄,盛灵渊又打断他:“先憋一?会?儿,乖啊,这没工夫给你哭鼻子。”
宣玑:“……”
是那混蛋味儿了。
盛灵渊手心里黑雾化作长刀,猛地往地面冻土上一?戳,坚硬的地面被他砍出了一?条深沟,“呜”一?声尖鸣,爆土狼烟过后,地面上露出一个巫人咒。
像是黑灰涂的,一?阵西北风扫过来,立刻散了。
宣玑瞳孔忽地一缩——那咒他认识,前不久刚拿来耍过一?次帅,还玩砸了。
那是溯洄!
所以他刚刚中的是溯洄?
可是溯洄……溯的是中咒人自己的记忆,亲身经历、切肤之痛。
不溯听来的故事、不溯戏文里的喜悲。当然也不溯祖先传承——无?字天书也不行。
也就是说,他方才重温的……那个一?直追随盛灵渊身边、和陛下共享五官六感的记忆,不是什么天魔剑灵的传承。
那是他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