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幻想有一天能在你眼里看见我的倒影,只要一眼,让我怎么都行,粉身碎骨多少次都……”
“闭嘴!”盛灵渊忍无可忍,向来七情不?上?脸的陛下胸口明显起伏了几下,竟是气得词穷,半晌,只骂出一句,“荒谬!”
骂完,他?心里排开佶屈聱牙的古经文,占住了自己的意识,不?看不?听不想,拂袖便走。
陛下这几天装出来的和颜悦色荡然无存,然而宣玑挨完打挨骂,反而越挨越亢奋,有种万里征途在脚下的错觉。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三千年的岁数白活了,除了一身尘埃,什么也没留下,一朝涤荡干净,他?几乎要变回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青少年。
“燕总,快走。”宣玑不?怎么稳重地招呼燕秋山他们,“这儿差不?多是器灵之乡了,而且人家是正经炼器的,不?走那帮奴隶主们山寨出来的邪魔外道,没准有帮知春重塑身体的办法,到时候你想看他?多久看多久!别磨蹭了!”
走过了一条细长的回廊,就见到了正门,白玉做骨架,门上挂满了珊瑚明珠,拥着古高山语,写的“白玉宫”三个大字。
有自己意识的白玉宫方才被盛灵渊收拾了一通,看见他?就肝颤,万万不?敢让陛下亲自叫门。像装了自动感应器似的,盛灵渊一抬眼,还没看完匾额,它就自动“咯吱咯吱”地打开了,恭恭敬敬地迎客进门。
普通的珊瑚礁有很多空隙,但白玉宫这大珊瑚不?知是什么奇行种,只有外面一圈比较粗糙,越往里走,珊瑚礁上?的空隙就越小,看起来就越质密,而且过度非常自然。及至进了正殿,几乎已经分不?出里面是人工还是天然了,浑然一体,地面、墙壁色泽介于羊脂玉和白砗磲之间,平整得光可鉴物。
穹顶上?雕刻着一圈形态各异的鲛人,或嗔或喜,栩栩如生,因为太过逼真,简直说不?好是雕工技艺高超,还是他们把活的鲛人用什么秘术做成了雪白的标本,看着有点瘆人。
大殿——按照人的理解,应该近似于是祖宗祠堂之类的地方,只不过这祠堂里竖的不?是牌位。墙上?有不?少一人来高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摆着一把沉默的“器”,乍一看,有点像博物馆陈列台。
不?单是兵器,还有古琴、铜镜、玉扇等等器物,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古高山人生于天上?白玉宫中,从小看着鲛人长大,又是天赋的巧手一族,将“精致”刻到了骨子里。但盛灵渊环顾一周,感觉到这里面大多是没有灵的。
“人皇陛下,朱雀公子,还有这两位小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只见墙上?一面大钟上?浮起了个幽灵似的老人,须发皆白,腰以下仍在大钟里,朝客人们一点头,他?说,“恕老朽年老体衰,不?能全礼迎候。我是罪人族十二代族长,快五千年没离开过器身,双腿不得用啦。”
知春自己是器灵,对器灵的气息非常敏锐,和原本是天魔剑的宣玑不?同,这里的器灵给他?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忍不?住问:“您的腿……”
“没了。”钟里的老人慈祥地冲他一笑,“我们常年待在器身里,久不?露面,时间长了就忘了躯体的感觉,相应的部分也就消失了,我前面那时十一位祖宗都已经魂归沧海了,不?然也轮不到我出面接待诸位客人。”
他?一番话触动了所有人知识的盲区。
这是什么奇葩的死法?器灵不都是器身先坏吗?怎么这里的器灵还能在器身完好无损的时候自己消失?
正版和山寨之间质量差距这么远吗?
“我族炼器,用的是鲛人自愿献出的心血,鲛人心号称永恒之心,从无转移,可与天地共久长,因此所炼之器身也能长久地保存,不?锈不?钝,有万万年之长。”十二代族长慢吞吞地解释说,“我族传统就是肉身衰朽之前,便去交好的鲛人邻居那里求些心头血,为自己铸一器身,器成时以身殉炉,熬过火刑,将自己的神智保存入器,入经堂,平时给娃娃们讲讲经,偶尔帮着自家后人断断家务事。万一族里有事,我们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知春目光扫过静静陈列在墙的器身:“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器灵吧?”
“确实不?是,”十二代族长说,“成器灵,要先从烈火焚身之苦中保存下自己的神智,大言不?惭一句,我族炼物技艺可夺天工。不?过在修行一道上?嘛,就少了些天分,能熬过去的十中无一。成功以后,就代表着永世不?得安息,送走一代一代的后辈守护全族。有些前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世的亲人、朋友挨个老死,又看着小辈长大,及至有一面之缘的小辈也都死光了,便不肯再出器身,慢慢与尘世断绝瓜葛,也就一点一点自绝了。”
死去不?辞世,自愿忍受痛苦,守护着后人,直到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也都慢慢消失,好像就这么被世界代谢掉了,功成身退,留下一个优美的器身。
原来这才是器灵的来龙去脉。
知春听得有些呆住了。
燕秋山关心的问题更实际:“族长,那刀身破损的刀灵,还能修复吗?”
自称十二代族长的老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知春,好像一眼看穿了知春的来龙去脉:“赋生刀灵……唉,炼器是死道,怎么被人误用成这样?蠢材,蠢材!不?过赋生刀灵不那么依附于器身,也是好事,你们这些邪术炼出来的器身太易折了,要是普通器灵,说不定?已经随器身破碎了。”
燕秋山紧张地抿了抿嘴,连盛灵渊都略微抬起了头。
十二代族长思量片刻,又说:“受天道术规所限,器灵很难再变回生灵,但……也不?是绝对没办法。”
燕秋山:“我什么都可以付出,哪怕要我的命也……”
知春急了:“胡扯!你敢!”
十二代族长颇为感慨地看着他?们:“想不到我罪人一族还有这样的后代……唉,年轻人,天道术规固然不可违逆,可还有一条法则,叫‘天不绝人’,天衍大道尚且会网开一面,何况其他?我不?太精通这些旁门,你不?急着走,可以去翻翻我族经典。”
燕秋山:“请您指个路!”
“在你头顶,看见鲛人大族长了吗?”十二代族长说,几个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他指的是那些雪白的鲛人浮雕,众多鲛人中间簇拥着一位与众不?同的。
“等等,C位那位怎么回事……他长的那个是腿吧?”宣玑眼神最好,一眼看见正中间的“鲛人”坐在礁石上,上?半身跟其他鲛人一样,美得活像神话里的精灵之类,下/半/身却是两条笔直的人腿,自然垂落下来,之所以不显眼,是因为他的“腿”上?和鱼尾一样,也长着鳞片。
他?双目低垂,双手举到胸前,手心朝上?,捧着一颗拳头大的宝珠。
十二代族长仰头望向鲛人的雕像,看不?清表情,似乎是带着些许感怀,轻声说:“经楼在大族长的掌上?明珠里。”
燕秋山二话不?说,指尖已经夹了一张能把他?送上?去的符咒,还没来得及撕开,就被“心有灵犀”的盛灵渊和宣玑一人按住一边肩膀,给?按在了原地。
燕秋山:“前辈,我……”
他?身上的锻金术大概认出了自己的缔造者,乖乖地顺着盛灵渊的力道往下一沉,将主人扣在了原地。
因为心里循环古经一直没吭声的陛下冷笑了一声:“阁下活腻了,大可以直说,朕送你一程,不?费事。当着朕的面糊弄年轻人,我看你是怕死得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