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的?赤渊渐渐安静下?来,像是被什么安抚了,赤渊里的?岩浆没有?熄灭,但火势也没有?再往外蔓延,它们只是收成?细细的?一线,从高处流下?,汇入赤渊深处,最后形成?了一个岩浆池。
岩浆池的?温度本来应该是极高的?,但那池子上方?却?像笼罩着看不见的?结界,两侧岩壁上的?树梢挂满了雪,与岩浆遥相呼应,雪竟能不化。
“喀嚓”一声,肖征回过神来,对旁边拍照的?外勤怒目而视:“拍照不许发朋友圈!”
拍照的?收起手机:“不是……肖主任,我觉得那个岩浆池的?形状,好像宣主任脑门上的?那个纹身。”
肖征:“……”
他那“纹身”还是彩绘的?。
“那个叫族徽,我可?谢谢你了!”
与此同时,地脉眼中?,疯狂涌动的?阴沉祭文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疯长?的?植物们偃旗息鼓下?来,那些狂舞着一直试图攻击直升机的?树藤也垂了下?去,在地面交叠出了一层绿毯。
王泽摆摆手,按住耳机,凝神听着总调度处的?声音,好一会,他才转头对众人说:“诸位,刚收到消息,卫星上拍到的?那个朱雀图腾消失了。”
燕秋山立刻转头对同事说:“重启能量检测器!”
“是,能量检测仪重启,仪器运行正常。”
“异常能量水平持续下?降……”
“报告,已经落到警戒线下?。”
“射程范围内未检测到有?威胁性异常能量体。”
机组全?体成?员松了口气,小战士放下?了火/箭/筒,共处一室的?普通人和特能人们危机解除,面面相觑。
王泽干咳一声:“目标地点安全?距离一公里以外降落,请来支援我们的?兄弟们先撤退,特能外勤穿好防护,跟我走,辛苦了!”
飞行员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天……就跟玄幻电影似的?,还是亲自上场演的?——你们这些……唔……”
方?才狂轰滥炸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安静下?来,面对旁边这些“飞天遁地”的?特能,“非我族类”的?拘谨与隔阂就后知后觉地浮现出来了。飞行员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特能,于是含糊了过去:“你们这些同志,每天工作都是面对这些吗?”
王泽可?能是怕以后借调不到火/箭/筒了,连忙解释:“没有?,放心?,我们平时也不干这么大只的?,就干干普通的?小怪兽,逢年过节抓几个利用特能实施诈骗的?小团伙,完成?一下?部门KPI……”
燕秋山放松了绑起来的?伤腿,往后一靠,听他满口跑火车,又忍不住像以前一样随口呵斥了一句:“王泽,又胡说八道!”
飞行员笑了一下?,笑容很紧绷,并没能因为王泽三言两语的?卖萌就成?功“破冰”。但是听得出人家在努力尬聊,出于礼貌,他也不好不接,于是没话?找话?说:“您也叫王泽啊?我高中?隔壁班有?个同学跟您重名,真?巧。”
王泽一摊手,顺杆爬:“家长?没文化,给起个大众名,满世界都是重名,您中?学是哪上的??”
“哦,我永安三中?的?,”飞行员一边谨慎地寻找能起降直升机的?地方?,一边客气地对着麦说,“您可?能没听说过,毕竟特殊人才嘛,小时候读的?应该也不是我们普通学校。”
永安三中?……多熟悉的?地方?。
改嫁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声言犹在耳:“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户口弄到永安,让你上重点学校,结果你一天到晚不学好,还长?出……长?出那些人的?毛病!”
他不单长?出了“那些人”的?毛病,还成?了“那些人”中?的?一员。
学习成?绩也确实不行。
王泽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
“巧了,我也永安三中?的?,”他伸出手,和遥远的?……离家出走的?少年握手言和,“但是成?绩太差啦,上到一半没拿到毕业证。对,我01级的?,你是……”
直升机一哆嗦。
接着,机组全?体成?员都在耳机里听见一嗓子:“你就是当年三班那物理试卷全?填满,结果得了四分的?传奇王泽?!”
王泽:“……”
燕秋山正跟肖征通电话?,听了这一嚎,直接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感觉整个异控局的?脸都让这条谁转谁倒霉的?锦鲤丢尽了。
原本在普通人面前找不着话?说的?特能们完全?不想?被此人代表,纷纷开麦。
“听我解释,我们异控局也是正经机构,因为安全?部的?水系特能少才特招的?,要不然这种文化水平的?考进不来——我高考理综二百八来着,正经九八五毕业的?!”
“我是博士念一半才知道自己是特能,正好论文写不出来,工作也没着落,这边有?个工作机会,就凑合着先来干了。”
“我比你们大几岁,小时候家里没条件,上学上一半出来打工——是经济原因啊,不是学习不好——现在不是有?钱了么,自考差一门就能拿学位了,等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出外勤了,从局里辞职出去当个会计。”
山风顺着朱雀图腾的?遗迹扫过,途中?遇到那些七嘴八舌的?家长?里短,就走得更慢了些,好似恋恋不舍地在旁边拾了个乐,这才融入山林间,风流云散了。
西半球的?白?天炸了一天锅,东半球的?长?夜整宿无眠。
一场少有?人知道的?危机悄无声息地度过,人们回过神来,开始争吵、游/行、上诉、疑神疑鬼。
弄明白?了什么是特能人之后,“反特能组织”和“广义平权主义者”两方?阵营迅速崛起,并火速有?了自己的?标志和章程。双方?对骂得宛如有?杀父之仇,剩下?大部分人则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时而倒向这边,时而倒向那边,随波逐流。
一个星期之内,先是各国各地都出现了极端的?“反特能”事件——有?暴徒端着秘银和类似秘银的?武器,突然冲进公共场所,对着人群狂扫。不过没打到人,一来世界上没那么多特能人,就算有?,在不知道谁是特能的?情况下?乱扫,秘银子弹也会被普通人挡住。
反倒是因此引发的?恐慌酿成?了几起不大不小的?踩踏事故,伤了不少人。一时间,“反特能组织”成?了“脑残”和“恐怖分子”的?同义词。然而特能人收了很大一波同情——特能,天生的?,跟性别性向种族一样,因为生来如此而被歧视,岂不是政治不正确?
又过了几天,异控局公示了镜花水月蝶事件中?涉案人员名单,并坦诚了前因后果:被蝴蝶寄生过的?人,已经在案发之后,被悄悄处理成?了自然死亡。异控局的?本意?是想?告诉大家已经没有?蝴蝶寄生的?“假人”了,让大家安心?,不料公关水平太差劲,又引发了一波生死伦理的?骂战。
无论是一开始的?隐瞒,还是后来悄无声息的?死亡处理,愤怒的?死者家属与亲友们都不接受。异控局新成?立的?媒体公关部门集体头秃了三天,赶出了一份情真?意?切的?道歉、涉案人员处理与补偿方?案等……没有?卵用,又被骂了个底朝天。
有?骂他们冷漠的?,有?骂他们煽情的?,更多的?人在写檄文骂异控局体制,要求政府解散这个烂机构。还有?人表示要和特能人生活在一个世界,绝望得想?自杀,警察要是不把特能都抓起来毙了就直播割腕。
类似《一条人命只值XXX,他们还说骗你是为你好》的?文章满天飞。
总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时间,被颠覆三观的?全?人类宛如一锅沸水,特能和反特能哪边的?动静都是“热油”——谁呲喷谁一脸。
不过特能人和被特能事件影响过的?人,始终是极少数,大部分人炸完锅,还是得该干什么干什么。
毕竟,“特能人与普通人如何相处”是个大问题,需要长?期讨论,短期么,还得让路给“当务之急”——比如开学了,新的?KPI来了,傻逼老板又想?搞傻逼团建,研究生笔试成?绩出分;再比如,央行宣布利率上调了,房租又莫名其妙地跟着起哄,社畜们哭哭啼啼地计算着房贷涨幅。
就这样,人心?惶惶开了春。
世界像自己会新陈代谢一样,被异常能量影响的?变异植物渐渐恢复了自然的?生长?规律,明星娱乐八卦和新闻联播今天五十?分钟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热搜。
至于宣玑——
“35.9℃。”宣玑把盛灵渊最新的?体温记下?来——比昨天高了0.3。
过去这段时间,盛灵渊的?心?跳从十?几分钟才微弱地动一下?,慢慢恢复到了一分钟四十?次左右,体温也像个解冻的?人,一点一点上升着。
记录完,宣玑盯着盛灵渊看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叹了口气,俯下?身,鼻尖相抵,去感觉盛灵渊绵长?的?呼吸。
他的?呼吸是上周末才有?的?,一开始断断续续的?,像世界上最羞怯的?风,一粒灰尘都能惊散它。尽管知道只要赤渊没被封死,天魔身能剩下?一息,他迟早能自己恢复,宣玑还是提心?吊胆地守着那微弱的?呼吸,足足守了三天,它终于平稳了。
那轻柔的?呼吸仿佛有?引力,把宣玑勾得越来越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含住了盛灵渊的?嘴唇。
嘴唇冰而软,几乎让人诧异,怎么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居然也会有?这样温柔的?地方?。
宣玑一碰到那嘴唇,脑子里就跟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过往种种,发现花不好月也不圆,只有?一串身前身后的?郁郁难平,于是越回忆越来气,把枕头捏变了形,有?心?想?一口咬下?去……磨了半天牙,到底没舍得。
嘴唇太软了……
于是他不甘心?地在盛灵渊身上摸了一圈,左挑右捡,选中?了大臂外侧——听说那地方?最不疼。他撸起盛灵渊宽大的?袖子,一口咬了上去,本打算给这可?恶的?东西咬出血来,不料浅浅的?一圈牙印刚落上去,他那牙就跟要造反一样,“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肯往下?去了!
宣玑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天魔强大的?恢复能力就把那浅浅的?牙印填平了,除了口水,毫无痕迹。
于是宣玑更来气了。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宣玑拿过来一看,见是肖征发来的?:“你现在方?便?吗?我带人过去见你?”
十?分钟后,南明朱雀族长?在客厅迎客的?时候,已经相当的?人模狗样了。
他暂时没把盛灵渊带回永安的?小公寓,主要是要来见他的?人太多,住在居民区里太扰民。
此时,他们在永安郊外一处疗养院里落脚。这里背靠西山,方?圆千余亩地,再加一个人工湖,只有?他俩和外围一圈不靠近的?警卫。
会客厅很豁亮,有?会议室那么大——反正宣玑这种穷鬼在人间十?年,住过的?所有?屋加一起也没有?这个客厅大。但来见他的?“客人”一挤进来,还是显得捉襟见肘,除了翻译以外的?随行人员都只能在门口等,连黄局都没座位,肖征更是只能在墙角站着,远远地给他递了个眼神。
宣玑叹了口气:“诸位不要惊慌,我们先换个宽敞点的?地方?。”
他说着,抬起手放慢了动作,让大家都看清。随后,火焰色的?细丝从他指缝中?蔓延延伸出去,在墙壁和地板间来回穿梭,织就了一个法阵。
会客厅的?四壁立刻被拓宽了三倍有?余。
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中?,宣玑一弹手指,旁边花瓶里插的?几根长?羽飞了出来,落地幻化成?人影,飞快地在整个会客厅穿梭了一圈,每个人面前都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客人们交换着眼神,神鸟在碧泉山复苏,烈火中?振翅而起,光是几张照片就已经让人心?惊了。特能人毕竟还是“人”,多年来也有?了自己不算成?熟的?管理体系,可?他算什么呢?
稀有?史前生物?
人间哥斯拉?
某种自然法则的?代言人?
还是……神?
他现在看起来彬彬有?礼,像个友好和平的?普通公民,但如果失控呢?就算不失控,他会干涉人类社会进程和国际关系吗?万一他再有?什么政治见解可?怎么好?
宣玑了然地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笑了笑:“不瞒诸位,我在人间三千多年了,真?不是上个月刚出生的?。”
黄局干咳一声:“但那天从碧泉山里飞出来的?……”
“鸟,”宣玑替他接上,“是我真?身。”
“赤渊大概是一个能量源,因为各族混战,几千年前,我们把这个能量源关了,我就等于是……那根‘封条’,现在人族和其他非人族混在一起,没什么‘各族’概念了,封条也到期了,所以我回归了管理员身份。”为了照顾紧张工作的?翻译,宣玑把话?说得很慢,又大致把几位觊觎赤渊、并且被挨个削死的?反派拉出来介绍了一遍,讲了讲三千年前后的?因与果。
“因为我这根‘封条’力量不足,所以近几十?年来,以前沉寂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原来的?‘互助会’就是企图夺取赤渊控制权的?大妖蛊惑的?信徒们。”
肖征补充说:“我来说明一下?,我局原址的?那棵地基树长?在地脉眼上,根系长?在一枚石像上——那枚石像已经被根系包住了,成?了地基树的?一部分。大家都知道,地基树原来有?个神庙,原善后科长?巩成?功的?父亲曾在战乱时期被土匪追杀到西山,正好躲到那神庙里,在树干上流了大量的?血,树藤吸走了他的?血迹,间接帮他避开了土匪的?追踪,于是他成?了地基树——也就是石像的?信徒。异控局刚成?立的?时候,西山选址也是他一力促成?。巩成?功受到父亲影响,从小就跟着一起参拜地基树。那些女?神像一直通过地脉向他们传递命令。我们通过验尸发现,原异控局善后科主任巩成?功,已于十?年前碧泉山古墓出土时彻底死亡,最后完全?是一具被附身的?行尸走肉。”
有?翻译转达了一个问题:“南明神……”
宣玑:“哎,不敢当,管理员。”
“好吧,南明的?管理员……全?族消失以后,管理权限落在了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遗骸上,曾经被人供奉神龛拥有?供奉的?力量,可?以通过‘祭’被赋予生命……”
“很悲惨的?生命。”宣玑说,“一生依附于神像,不由自主、也没有?归属,往往是完成?使命就告终。所以她想?用特殊的?祭品和特殊的?材料。”
人皇——活赤渊。
赤渊与朱雀彼此相生,哪怕朱雀族只剩下?一具天灵遗骸,赤渊也不肯承认别人。把“活赤渊”当燃料为祭,再将供奉之力注入不死不活的?朱雀骨里,她就能摆脱雕像,借朱雀骨重生。
可?是……没有?灵的?遗骸容易被糊弄,自然法则又怎么会承认伪神呢?
宣玑沉默了几秒,没有?仔细说,刻意?隐藏了盛灵渊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只误导人们认为那具不死不活的?朱雀遗骸就是所谓的?“特殊材料”。
也许这些聪明人们很快能反应过来,盛灵渊一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否则没有?必要冒着被他搅局的?风险用阴沉祭召唤他……那就随他们去猜了,反正永远也不会得到证实。
这是他仅剩的?私心?了,不想?再让任何带着揣测和掂量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
“她太贪心?了,”宣玑一摊手,简略地说,“当年朱雀神像的?化身之所以会‘死’,不单是因为神像被毁,也是因为朱雀灭族,神像没了根。结果她得了便?宜,还不肯好好苟着,想?不开非得炼出新的?朱雀,当然就被自己偷来的?供奉反噬了。我当时正好被她扣在锅里,托身的?身体又被她这么大动静破坏了,没地方?去,只好出来捡了个便?宜。”
他顿了顿,又笑了:“话?说回来,我生不逢时,天生就有?缺陷,本来是没这个资格的?。”
他是只没出生就被贬谪成?器灵的?“畸形儿”,连身上的?血和骨都是来自灵渊的?心?和同族坟冢,凑合拼了一对翅膀,飞都飞不快,宣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小剑灵,在外面也从来不敢跟人介绍自己跟神鸟朱雀有?什么关系。
器灵是低一等的?存在,又怎么能变回生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