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虽快,封修却看清了,正是南音。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却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封修也很担心,准备等天劫一散就过去查看情况,只要有一口气在,总归是能救活的。
劫雷逐渐散去,夜空云开月明,满天星辉,磅礴的灵力洒落下来,几乎凝聚成白色露水,游走在楚天哲的身上,为他修复受损的身躯与经脉,楚天哲双目紧闭,仍未恢复意识,怀中却死死扣着一只纯白色,只尾巴尖有一点红的狐狸。
狐狸也皮开肉绽,看起来好不凄惨,却克制着没有吸收这些灵气,封修朝他伸手,释出一道灵力包裹住南音,南音身体的伤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很快就完好如初,不过内里如何就需要南音自己去慢慢休养调理了。
“多谢前辈。”南音两只前爪搭在一起,朝封修作揖,“他渡劫已成,我也该走了。”
他转头看了看仍然没有知觉的楚天哲,狭长妩媚的狐狸眼中有一丝复杂,之后毫不犹豫的跳着离开了。
楚家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因而并未看到南音的踪迹,这会儿才跑了过来,见到封修跟宋时屿,下意识的警戒,不过恰好楚天哲睁开了眼睛,眼底漆黑如墨,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凛冽的剑意几乎凝为实质。
他召出本命灵剑,那灵剑淬炼过天劫之后,灵剑通体银白,看似平淡无奇,却正是返璞归真。
楚天哲转头看向封修,作揖行礼:“前辈。”
封修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恭喜。”
“多谢前辈。”楚天哲渡劫之后,愈发的淡漠,几乎像是不带人气儿一般,声音也如玉石相击,透着一股凉意,“不知道前辈为我护法时,可见过南音?”
我该怎么说?从未谈过恋爱的蛟龙陷入了迷茫,南音显然是不想被楚天哲发现,否则就会留下来了。
“我知道了,多谢前辈。”楚天哲再次拱手,这时候,他眼里多了一丝暖意。
封修:“……”你知道了什么?
宋时屿低头闷笑了一声。
他迟钝的哥哥啊。
既然楚天哲渡劫成功,接下来楚家肯定是要庆祝的,封修跟他们都不熟,就带着宋时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封修仍然不理解:“崽啊,你说南音喜不喜欢楚天哲?楚天哲是喜欢南音的吧?”
宋时屿想了想,回答:“喜欢,但是他目标明确,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且这条路极有可能与楚天哲背道而驰,所以他不会留在楚天哲身边。”
封修震惊的看着宋时屿:“崽你怎么知道的这么透彻?”
跟乖崽一比,他简直蠢得没眼看。不过说来也是,乖崽太能干了,什么事情都打理的妥妥帖帖,甚至在接手黎氏之后,每年都会大手笔的采购原石,以解出翡翠供封修修炼,这也导致,封修每天什么都不必操心,心智越发退化。
宋时屿无奈:“哥哥,我也十二岁了。”
十二岁的宋时屿已经长到了封修的下巴,半大的少年已经褪去孩童的稚气,长成了翩翩少年,眉眼也深邃许多,初见俊逸之姿,因为做了一年多总裁的缘故,举手投足愈发淡泊沉稳,极为可靠。
封修一天天见着他成长,也越发的骄傲,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千多年的蛟生里只有遇见宋时屿的这段时间,才是彩色的。
所以他也暗自下定了决心,化龙之后,一定要回来,继续陪着崽成长。
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众人仰望不可及的位置。
想到这里,封修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时间真快,一晃崽都长大了。”
发型被揉乱,宋时屿也不恼,依旧目光柔和的看着封修,眸底暗沉:“哥哥还有三个月,就该渡劫了吧?”
今年春节的时间晚,出了正月十五,就来到了三月份,他们三年前是在六月份认识的,算下来,可不是只剩三个月。
封修难得也有些离愁别绪,不过很快笑嘻嘻道:“渡劫是要封正的,我那个啥的时候,你懂得的,是吧?”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宋时屿含笑:“我知道。”
“乖崽放心,我渡劫成功先去找我娘跟哥哥,找到他们之后,我就立刻回来,绝对不耽误,顶多去上半日,也不晓得是不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等我半年——说不定时间流速相同,你上午刚送我走,下午我就回来了呢。”
封修难得这么着急解释,宋时屿也感觉到了封修对他的珍视,令他心情稍微愉悦了一丝,他伸手握住封修的手:“哥哥,我没事的,只要你记得回来就好。”
“我当然会回来的。”封修回握住,也不嫌黏糊,“因为我最喜欢乖崽了。”
“我也最喜欢哥哥。”
接下来的日子,封修与宋时屿不约而同十分珍惜,虽然说是只分别半日,但封修从未化龙成功,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
他也给南音打电话想着问问情况,但是南音的手机号已经注销了,大概是在躲着楚天哲,封修也不好过多的掺和进后辈的感情纠葛里,只能先放在一边。
时间如白驹过隙,倏然来到了六月份。
宋时屿已经将龙屿的事情安排好,跟特助叮嘱自己要出差一个周,之后就跟封修买了到蛟城的飞机票,回到了蛟城。
这一年多,其实封修时常跟着宋时屿来这里,所以对于这里的发展十分清楚,也不会觉得陌生。
龙屿大部分产业都逐渐往京城搬迁,但这里仍然留了一部分产业在。
他们在蛟城买了一栋临海别墅,面积宽敞,推门就能见到海,正是为封修化龙准备的。
封修化成原形挂在宋时屿身上,跟他科普蛟城的来历:“我自出生就在这里,那里有个蛟龙湖,湖底就是我的家,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这座城原本是叫交城,八百年前我化成蛟时,不慎被凡人见到,之后口口相传,就变成了蛟城,所以严格来说,这座城是因我改名的。”
宋时屿穿着淡蓝色居家服,细碎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格外俊秀:“我也出生在这里,跟哥哥很有缘分。”
“那必须。”封修笑着道,“我跟崽崽是天定的缘分!”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六月的蛟城,天气阴晴不定,兴许上午还是晴天,下午便能飘来大片的乌云,遮天蔽日,狂风暴雨席卷,无情摧残着路边的梧桐树。
张顺坐在窗边,看着外头连绵的雨水,心里头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长大了许多的小孙子走过来给他搭了一件外套:“爷爷,您在看什么?都看了好一会儿了。”
“我还是在想龙王爷,今天的雨跟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太像了。”张顺心里愈发的紧张,“是不是他又要渡劫了?我应该去到海边,兴许还能见到他,我欠他一个封正。”
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小孙子连忙拉住他:“爷爷,没有蛟龙的,那都是神话故事里才有的,再者说了,天气预报都说过这几天会有雨的,不是他要渡劫,你要相信科学。”
张顺怅然,曾经小孙子也相信蛟龙,还在为蛟龙叹息,只不过短短三年,他就不信了。
“乖孙,我一定要去一趟,你别告诉你爸爸,好不好?”张顺道,“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就给你买你最喜欢的奥特曼玩具。”
“那是我五岁时候喜欢的啦。”小孙子无奈,“爷爷,爸爸说了,让我看着你,哪也不准去。”
张顺摇头:“我一定要去。”
他说走就走,跟小孩子一样难缠,小孙子无奈:“爷爷,我陪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张顺狠狠心,不顾小孙子的挽留,将他锁在家里,披上雨衣就往外跑。
而在海里,封修浮在半空,已经化为硕大的原型,通红修长的身躯,鳞片细密排列,微光流动,额上有独角,脑后有鬓发,四爪四指,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
宋时屿被保护在结界里,也浮空站在封修身边,眼神紧紧盯着封修。
天空中的劫云浓黑的仿佛能滴下墨来,电光在墨云中穿梭,看起来极为可怖。
蛟化龙只需要九道雷劫,前八道并不严重,以肉身便可扛过,但第九道道雷劫才是毁天灭地,多少蛟龙都是溃败在这一道雷劫上,但若是有人在雷劫前,给予封正,那么第九道雷劫,便会成为淬炼之劫,非但不会摧毁,反而是塑成龙身。
封修化了十次龙,除去遇到宋时屿那次,从未伤过一人,所以才有了三年后的机缘。
现在只差一步,他就能化蛟成龙,而且乖崽一定会给他封正,所以他心情激荡,忍不住仰天长啸。
很快,第一道雷劫劈下,刺目的白光直冲封修身躯劈上去,但蛟身鳞片坚硬,雷劫劈下来分毫未损。
第二道、第三道雷劫接踵而至,封修都轻松渡过。
宋时屿紧紧握着拳头,看着封修强悍美丽的身躯沐浴在电光中,眼神炽热。
这样的封修太让人震撼。
第八道雷劫劈完,封修受了重伤,红色的血液飞溅,体内的妖力也快枯竭,封修身躯盘起,自上而下看着结界中的宋时屿,如灯笼一般的黄澄澄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他咆哮着,发出似龙吟的声响,一叠声的问他:“我是什么,告诉我,我是什么……”
直面这样的巨兽,若是普通人,恐怕立刻就要吓掉三魂六魄,但是宋时屿早就已经看习惯了他的蛟身,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极为迷恋。
他拳头死死握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内心的黑暗忽然复苏,占有的欲望攀升到极致,这么美丽的生物,他想一辈子囚禁在身边!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是他的哥哥,是陪伴了他三年,救了他性命的人。
宋时屿整个人仿佛弓一般绷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仍然毫无保留的相信他,眼里的柔光没有丝毫的怀疑,哪怕天上的雷劫下一瞬就会落在身上,他也不怕,他信任着宋时屿。
终于,在最后一道天劫劈下来之前,宋时屿哭着大喊:“是龙,哥哥,你是龙!”
他崩溃的哭喊着,声音被狂风吹散,却无比清晰的落在封修耳中。
轰的一声,雷劫带着祥瑞的金光将封修完全包裹,封修长吟不断,身躯痛苦的扭动,塑成龙身是将他的骨骼血液全都打碎了重组,封修疼的打滚,啊啊啊为什么哥哥没告诉他化龙这么疼。
宋时屿也紧张的看着封修,看到他疼的翻滚,恨不能以身代之。
最后一道雷劫时间太过漫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劫终于散去,雷云散开,六月的旭日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天上骤降浩荡灵气,隐隐有梵音,天边也升起彩虹桥,正是接引封修去往天庭!
宋时屿因为长时间盯着雷劫,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他连忙运行灵气,恢复视力,等到能看清眼前的景色时,他惊呆了。
一条红色巨龙盘桓在他的眼前,身躯威武雄壮,每一片红色鳞片都闪耀着宝石一般的光彩,长长的鬓发在微风里轻轻飘荡,实在太震撼,太夺目了!
红龙顾不得看自己的新身躯,连忙对宋时屿道:“乖崽,赶紧修炼突破!”
宋时屿眼眶仍是红的,嘴唇都被他咬得渗血,他听话的盘腿而坐,顿时灵气涌入宋时屿身体,冲刷着他的经脉。
封修将自己的身躯盘城一个圈,将宋时屿牢牢的护在里面。
海边,张顺刚刚跑过来,雨便骤然停了,远远的,他看到海上升起的彩虹,忽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只是还没哭出声音,天色又沉了下来。
张顺生怕是封修没渡劫成功,也不管有用没用,朝着那里大喊着:“龙王爷,你是龙,是龙啊!”
封修听到了,脑袋转向张顺,也想了起来是三十多年前渡劫时遇到的人,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自己,也算一份缘分。
龙爪一挥,福瑞的龙气便入了张顺的体内,将他年轻时因为捕鱼长年在海上飘荡积累的暗疴全部祛除。
张顺自然也能察觉到,毕竟他风湿多年,一路上都是咬牙坚持来的,此时却身轻如燕,精力充沛。
他明白过来,他化龙成功了!
张顺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哭的不能自已:“龙王爷,多谢您保佑。”
然后站起来,慢慢往回走。
他想,他这一生,娶得贤妻,生了聪慧的儿子,又有了可爱的乖孙,甚至还被龙王爷保佑,他这一辈子,值了!
张顺离开后,身边又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束着长马尾,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斯文败类的气息扑面而来,正是封修的好友,黑无常范无救。
范无救笑着道:“恭喜化龙,太不容易了。”
眼见着崽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渡劫,封修也就放下心来跟范无救闲聊:“是啊,要不是崽帮我封正,最后一道雷劫,我可没把握。”
范无救也看了看宋时屿:“这小鬼是不是有心魔?”
“是啊,我正准备一会儿问问他呢。”先前,他情绪激荡还不觉得,此时回想起来宋时屿刚刚的反应有些不对。
范无救也没放在心上,转而聊起来:“还记得我们在工地上发现的骨钉么,吕判官多方查证也没什么结果,但功效却查了出来,是可以吸取灵气转为生机,这样的骨钉不可能是平白无故放在这里的,很有可能是阵法,可惜我们这些日子走遍整个华夏,也没有再发现类似的骨钉。”
封修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所以,天地间灵力衰减枯竭,是骨钉作祟?”
“正是如此。”范无救眉头微皱,“具体等你回来再说,你可是最后一条龙,天生浩荡正气,最克邪祟,可千万别一去不回啊。”
封修颔首:“我不放心崽,自然会回来的。对了,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记得帮我照顾他。”
范无救答应下来:“你放心就行。”
说完,便隐身消失不见。
这时,宋时屿恰好睁开眼睛,准备渡劫了,有龙在侧,雷劫并不难,不过挨过雷劈之后,封修立刻飞过去给他治疗,宋时屿伸手抱住封修粗大的身子,轻声问道:“哥哥,我渡劫成功了吗?”
“是啊傻崽。”封修觉得龙身不方便,想着变回人身,但却发现,竟然变不回来了。
应该是还未去天庭报道的缘故。
封修本能的知道自己应该沿着彩虹桥一路往上,但是他现在得弄清楚,崽的心魔为什么没有消除。
他也直接问出了口。
宋时屿望着封修黄澄澄如同灯笼一般的眼睛,轻声开口:“我怕你离开我,不再回来。”
他还有更深层次的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想永远占有他。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朦胧知道感情,但是他现在还不确定他变.态的占有欲到底是不是爱,还是自己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阴私。
封修知道宋时屿对他依恋很深,平时虽然看起来酷酷的,但实际还是个黏人的孩子,他心软如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为了缓解宋时屿的难过,封修绕着宋时屿飞了一圈,展示自己强悍美丽的龙身:“乖崽,我好不好看,威武不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