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桐叹道:“罢了吧,回头把他吓着?,圣上都饶不了你。”
杨景澄:“……”
不远处,兵马司与北镇抚司的人争相铲雪。不是他们忽然开窍,实在是被郭兴业的死吓的不轻,再不敢糊弄。正五品的千户都躺地上了,他们谁能有那排面。都说锦衣卫凶悍,其实底层军士与百姓却鲜少见识,毕竟诏狱那地方,七品进去了都算玷污,老百姓更没资格去了。直到今日,他们才长了见识。一个个唬的魂飞魄散,玩命的刨雪救人。
朝廷的人马在重灾区忙碌,京里各隐藏的帮派也行动了起来。譬如多在城外搭窝棚的丐帮,便组成小队,寻来了许多家伙,奋力救着?自家的亲人与街坊。各商会行会在雪停之后,亦组织了伙计,互帮互助。散落在京城各处的金汁党更不消说,不用长老招呼,他们已自觉与里长混做一处,开始救人。
龙大力带着他们一旗的弟兄,天不亮就在葛衣巷里?奔忙。葛衣巷正处在南城东面,盖因?龙大力居于此,杨景澄昨日才择定从此处开始。先前的屋顶的积雪已清,昨夜暴雪肆掠之下,葛衣巷竟没有塌房子的,只是大雪封路,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好容易把巷道清了出来,天已大亮,外头架起了粥铺。尽管葛衣巷的居民损失并不大,可这雪天里?出不了工,赚不着?钱,现有免费的粥吃,众人都纷纷拿起碗去排队。
也就在排队的时候,各方消息瞬间汇聚。听闻中间那几处巷子塌方的不成样子,此地居民皆心道好险!街坊们纷纷朝龙大力拱手道谢。也有红着脸为昨日埋怨道歉的。整个粥铺好不热闹。
然而比起东边,中间便冷清多了。塌方的房屋与积雪交错,便是活着?的人,也叫封在了屋子里?,根本爬不出来。消息一点一点的传,又引得东边的人跑到中间来排队。杨兴云并不管,只要别闹事,或是明显看着?白白胖胖的混进来,便随他们在哪处。多吃一碗也不打紧,他一口气化了七八家的缘,今日粮食尽够的。
忽然!雪地里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哭,正在刨雪的秦永望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个脸色青白的婴儿,坐在雪地里哀嚎。周围的街坊窃窃私语:“是张寡妇,她的遗腹子没气了。”
秦永望方才记起,这是他刚从雪地里拉出来的女人。因?被杨景澄吓到了,他救了人也没空管,接着挥舞着?铲子挖另一处房舍。此刻听到她绝望的哭声与街坊的低语,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些?许酸意。如果他早点把人挖出来,孩子能活么??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秦永望垂下了眼,默默的加快了速度。
天色渐渐暗了,锦衣卫与兵马司的人不知道挖出了多少人,更数不清挖出了多少尸体。而被救出来的人,看着?满地的狼藉与亲友街坊的尸首,陷入了茫然。
滴水成冰的寒冬里,纵然此刻活着?,入夜之后无处可去的他们,又有几人能熬过去?东西两边受灾不重的区域尚可借住在邻居家里,中间这一大片,保存完好的房舍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人。
杨景澄听着李纪桐对形势的分说,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京城居,大不易。在外地,七品县令的县衙,占地多可达数亩,而京城一个四品官,家中有两进已是豪富。没有空地安顿灾民。城内尚且如此,城外……大概只能等着?化雪的时候去收尸。
杨景澄知道雪灾可怖,可多年前的村落里,到底人烟稀少,远不如眼前的震撼。脑海里忽又想起了那个脸蛋圆圆的小姑娘,短短几月便消瘦的脸庞。不由轻声道:“能生在锦绣丛里?,是我之幸呐!”
李纪桐拍了拍杨景澄的肩:“锦绣丛里?的公子哥儿,似你这般心软的不多见了。”
二人相对苦笑。
一天时间,救不了多少人。可是天黑了,众人的力气也尽了。秦永望带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城门前的空地。兵马司的人点起了火把,上千的锦衣卫疲倦的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杨景澄命人升起了篝火,炙热的火光把众人烤出了阵阵白烟。
北边的雪原本是不能打湿衣裳的,可他们在雪里滚了太久,身上早被汗水与雪水浸透。一直动弹的时候还好,此刻坐下来,当真冷入骨髓。一个个牙齿打着?颤、身子发?着?抖,鲜亮的华服更是脏污的不成样子。可以说,从大晋开朝以来,锦衣卫便没有如此狼狈过。
一碗滚热的姜茶递了过来,秦永望抬头,看见了端着托盘的杨景澄。本能接过姜茶后,又看见他单手举着托盘,穿梭在众军士中,按照职级分发?着?姜茶。
宵禁的鼓声一如既往的响起,清脆的马蹄由远及近。华阳郡公领着?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以及南北两位镇抚使浩浩荡荡的出城而来。在众人挣扎着起身时,他抬手往下压了压,依旧是那张冷脸:“诸位今日辛苦,不必多礼。”
众人也确实累的爬不起来,从善如流的摊着?了。而指挥同知蒋兴利的心思却没在众军士身上。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郭兴业滚落在地的头颅与扭曲着形状的尸体。鲜血早已冻成冰,在白雪的覆盖下,只剩零星几点露在外面。而郭兴业震惊的神情,定格在脸上,半点没有消散。
蒋兴利的拳头渐渐攥紧,瑞安公世子,你实在……太张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