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半晌以后,又不高兴地撇撇嘴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都应下人家了,总不能跟你一样逃婚吧。再说这家小姐和气的很,昨晚还连夜给我做了双新袜子,既不要跳井也不要上吊的。比你那小姐好看,像个仙女儿一样。”
小姐将袜子亲手递给他的时候,脸红红的,真比他在庙会上看过的所有观音娘娘都好看。
小叫花还想跟师父说会儿话,外头秀才老爷已经拄着拐棍到门口催促了。
福生叹了口气,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这上门女婿也是第一次当啊。他摸了摸胸口的铜钱,将乌纱帽套在头上,总疑心自己是顶了个笸箩,一走路就晃晃荡荡。
老秀才喘着粗气看新女婿穿着喜服跟唱大戏一般的样儿,默了半晌才勉力将想叹的那口气咽了下去。小点儿好,人小才好教,才不至于反过头欺负女儿。何况老话不是说了,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
自个儿想开了,再不如意,也总能找到吉祥话说的。
一双小儿女跟提线木偶一样,拨一下,动一下,傻愣愣地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秀才跟他怀里的妻子牌位行礼;又乖乖地奉上新人茶。
老秀才看着红彤彤的两个好孩子,再看看福生清亮亮的一双眼,总算是露出了诚心实意的笑容来。可惜这笑刚到嘴边还没落实,院子门就哗啦啦响了。
他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新人茶,叮嘱丫鬟:“别开门。”
哪知道自从买了花生红枣回来铺喜床起,就心不在焉的丫鬟一听院门响,登时变了脸色,脚上像踩了风火轮,忙不迭跑出堂屋。
福生一见小菊的动静就知道不妙,赶紧跳起来想要抓住这明显是存了二心的丫鬟。结果喜服太大裹住了他的脚,只往前一步,他就栽了个跟头,眼睁睁地看着小菊跑去开门了。
“哐当”一声门响,然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呼啦啦一堆人站满了堂屋的半截。挤不进的人就立在院子里头伸长了脖子张望。
福生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地上跑来,却膝窝一痛,背上一沉,叫人一脚踩得跪趴在地上。他羞怒交加,拼了命儿的想要挣扎,可惜年小力薄,始终挣不开。
堂上的吕老爷惊怒交加,跺着拐杖勉力站起身,差点儿没带翻了椅子。他双颧上常年洇着的两团红,此刻已经紫涨起来,喉咙里那拉破风箱般的声音也愈发急促:“放肆!谁准你们擅闯老夫家宅。”
为首的那人约莫五旬上下,也是含饴弄孙的年纪,然而看着可比秀才老爷壮实多了。他身上没穿襕衫,却也着了簇新的绸衫,瞅上去气派的很。
吕老爷这般动怒,穿绸衫的壮实老爷子却半点儿都没有露出羞愧一类的面色,只朝对方阴测测地一笑,姿态傲慢的很:“老夫身为大梁村村长,有何不可入?既然现下大家伙儿都在,老夫就在此宣布了吧,吕老爷年老无子,由堂侄吕来承嗣。百年之后,这份家私也归吕来所有。”
秀才老爷气得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差点儿没直直背过去。他手指头颤抖着指向还在地上奋力挣扎的福生:“老……老夫已为小女招赘,无需任何人承嗣。”
村长面上浮起个轻蔑的笑,眼珠子微微一转,只在福生身上略一沾便移开,活像是怕这小叫花脏了自己的眼一样。他鼻孔里出气:“就这么个东西?”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往福生身上看去,这小叫花即使被两个青壮后生给硬压着,也在拼了老命挣扎。只是他越挣扎,屁股就撅得越高,身上的新郎官喜服大的跟唱戏一样,那乌纱帽也在挣扎间往前倒,扣住了他大半张脸。
吕家宅子里头爆发出一阵痛快的欢笑。原本冷清清的堂屋中,此刻笑语连连,倒是跟堂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相得益彰。小叫花的滑稽样儿让众人看了都快活得很。
“哎哟哟,秀才老爷猪油蒙了心了,不讨老婆生儿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找个小叫花子当上门女婿。”
“正经人哪有当上门女婿的,除了花子就是泼皮光棍破落户,要不就是瘸了条腿瞎了只眼睛。”
一阵哄笑声里头,福生昨天听过的公鸭嗓子愈发得意起来:“哎哟,岳丈大人,您老人家早日将秀姐儿许配给小婿,说不定连外孙都抱上了。”
吕大赖子的破锣嗓儿也欢喜的很:“既然红烛已经点上,刚好根生兄弟直接跟我这妹子拜堂就好。”
秀才老爷气得愈发喘不过气儿,连见着外男闯入不得不赶紧避入房内的秀姐儿,都吓得立刻奔出给老父亲拍背顺气。
福生被硬压着啃土,此时也咬牙挣扎说话:“秀才老爷已经招我进了门,我已经入赘。哪有女子嫁两头的道理,你休得污了我媳妇的名声!”
屋子里先是一默,旋即哄堂大笑。村长夫人声音尖利,指着福生拍腿笑:“哎呦呦,毛都没长的东西,也想着做梦睡媳妇了。”
村长等众人笑声渐渐歇下以后,才一声冷笑:“这入赘要去官府过档的,既然没过档,那就不算数。”
转过脸儿,他又屈尊纡贵地扫了狼狈不堪的小叫花一眼:“这两天村里头丢了不少鸡鸭。我们大梁村祖祖辈诶都是干净人,做不出偷鸡摸狗的事儿。肯定是这小叫花手脚不干净。来人啊,把这东西给我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