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门发出“吱嘎”一声响,冷风见缝插针地往里头蹿。寒气凛冽,如针尖一般直直往人身上每一个毛孔扎,偏生又在针尖外头裹着团湿漉漉的烟霭,云遮雾绕的,叫人冷不丁就被刺到了深处。天光暗淡,高大的身子在柴房门边的空地上落下一大团阴影,整间屋子仿佛都被这黑影笼罩了。
福生蜷缩在草垛子后头,捏紧了手中的裁纸刀。黑黢黢的柴房角落里,只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像极了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小叫花收敛了气息,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高大的壮汉。
梁三婶子被硬拽着跟到了柴房门口,正惊怒交加地呵斥:“你个瘟生作甚?老娘拿几个剩馒头干饼子给我家老头子吃,也碍着你的事儿了?”
胡老三大踏步往里走,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充满了讽刺:“梁三叔躲在柴房里头等冷饼子吃,好生可怜,还是侄儿亲自来伺候吧!”话音还没落下,他提起手中的叉子,又快又狠地朝先草垛子戳去。这是要一叉子毙命的架势!
先前梁三婶子跌到在那里时,他心中就存了疑。这多嘴多舌的老虔婆从昨晚起,就一气儿不歇地大呼小叫,肯定在背后捣了什么鬼。哪知十拿九稳的一叉子探进去,居然没阻没挡地,生生落了个空。
胡老三心下惊疑,旋即脸一沉,手腕一翻,直接将草垛子挑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里头是不是真藏了个能遁地的土行孙!
真有十分能耐的话,秀才相公家私被夺了的时候,此人为何能忍住不出手;看来关键人物果然是那娇滴滴的小娘皮。
胡老三冷笑,不管这来的是人是鬼,他都招呼定了。
草屑子翻飞,扬起的灰尘直直地往胡老三面上扑来,呛得他涕泪齐下,咳嗽连连。胡老三猝不及防,连忙挥舞着袖子去阻挡灰尘。哪知叉子一落下,“嘭”的一声,竟然激起了更多的飞尘。他正暗自疑惑,想凝神瞧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尘土就朝他的面门冲来,飞灰还钻进了他的眼,一时间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胡老三暗道不妙,连忙收势欲回护自身,但已经晚了一步。只听草屑窸窣,背后带起一道风,而后肩膀一沉,有活物自草垛子里头窜出,死死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任凭他如何用力抖动,那鬼魅东西都紧抠住他不放。
福生一手抓住胡老三的发髻迫使他脑袋朝后仰,另一手捏紧的裁纸刀狠狠朝这泼皮无赖的喉咙用力割下。
小叫花昨儿一夜都在思索如何带着秀才家的小娘子脱身。他与秀姐儿都不是以一当十的英雄好汉,寻常一个壮实点的男人都能一手一个捏死他们。想要出逃,只能靠歪点子智取。
他原本想找的是石灰粉。讨饭的时候,他曾经听街角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提起过,前朝的大将军对付鞑子的法子,拿石灰粉装在火炮里头打过去,迷了他们人马的眼睛。
可惜福生翻遍了秀才老爷家的柴房,都没能找到他想要的法宝。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强搜集了地上的尘土替用。
胡老三吃痛,爆喝一声,两只鹰爪一般的手猛的朝后探去。待抓住了衣衫,他连忙使劲,就势拎着这胆敢使阴招的混账玩意儿朝前头死命一掼,然后一个泰山压顶,重重地一脚跺上去。他非得踩死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不可!
却不想他的脚刚踏上衣衫,裹在衫子里头的活物已经挣脱了出来。泥鳅般滑不溜手的东西就地一个驴打滚,直直朝柴房门口滚了出去。
被胡老三硬拉着挡在柴房门口的梁三婶子,似乎叫眼前的见闻吓呆了一样,脸都扭曲成了一团。见有东西朝自己滚来,她立刻慌里慌张地跳开,嗓子又尖又急地嚷嚷出声:“不得了了,黄大仙显灵了。”
她手上捏着的油纸包吓得也抛了,恰好叫那黑影叼着,一溜烟地跑开了。
梁三婶子这才“啊”了一声,软软地倒在了柴房门口,恰逢其时地晕了出去。
胡老三一抹脖子,掌下火辣辣,手心黏糊糊,显然是破了口子见了血。他又惊又怒,没想到今儿居然阴沟里头翻了船。火冒三丈的恶汉面色狰狞地大步踏出柴房,厉声呼呵同伴:“全都出来,给老子好好地搜!我倒要仔细会一会这黄大仙!”
梁三婶子叫娘家嫂子掐了回人中,已经醒了,此刻正拍着大腿,满脸惊惶不定地朝众人且哭且喊:“哎呀呀,这真是天上神仙地下的土地爷都惊动了啊。吕……吕大赖子,你还不快去好好烧两炷香。”
胡老三阴沉着脸捡起了地上的襕衫。整个大梁村,除了吕秀才以外,谁也没身份穿这秀才相公的衫子。他冷笑道:“原来黄大仙也随学着人考起了功名,还是个秀才老爷!”
梁三婶子只抱着自己的嫂子一个劲儿地呼天喊地,直叫唤黄大仙显灵了。既然是取了功名的黄大仙,肯定心中敬着秀才老爷。胡老三眼睛长在头顶上,冲撞了黄大仙,所以脖子上才挨了一爪子挠。
胡老三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心头火恨不得直接烧了这柴房。他压根不理会瘫在地上装腔作势的老虔婆,只黑着脸招呼众人赶紧细细搜寻各处。
一群闲汉打着呵欠从后院赶来。昨夜借着找人的机会,众人都是怀里塞得满满当当,此时个个都是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想动弹身子。可等走近了细看胡老三的伤势,见他脖子上的口子翻着露出嫩肉来,还一直往外头渗血,竟是伤得不轻的模样。一干泼皮面面相觑,都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这搅和出一堆是非的家伙,无论是孤魂野鬼还是黄大仙亦或者是有人装神弄鬼,能在胡老三脖子上拉出口子来,这绝对就不是个简单角色。胡老三的身手,是他们几个兄弟同时扑上去都架不住的。
原本背地里还嫌弃胡老三小题大做的闲汉们全都变了脸色,开始正儿八经地翻找起罪魁祸首来。
小叫花滚出柴房后就一路逃窜,手里死死捏着那柄裁纸刀,心下懊恼不已。昨晚灯火暗淡,他没看清手中的裁纸刀是个钝口。
时下文人墨客好用宣纸挥毫书画。裁这种纸需要刃口钝一些,才能在裁的时候顺便将宣纸扯平了,裁的方正。使着这样一把钝口刀,加上自己又年小力单,即使他寻着了好时机拼了命割胡老三的喉咙,也不过是在恶汉的脖子上划破了些许皮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