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进水里头去。他伸手探进怀里,想要掏出裁纸刀往陆大郎脸上招呼。陆大郎长手一挥,直接将福生拉下了水。
小姐拎起手里的船桨就朝陆大郎脑袋上招呼,结果船身晃动的厉害,她一桨拍到了福生的肩膀上。
可怜小叫花原本还扒着船舷,这下子直接掉进水里头去了,呛了好大一口水,船也差点儿翻了。
小姐“啊”的一声尖叫,拔下头上的钗子就朝陆大郎的眼睛上戳,结果被对方反手抓住了手腕,死命往水里拖。
其他人水性不如陆大郎好,此刻距离他大约还有百尺远。福生被那小姐的一桨拍得气血翻涌头晕眼花,好容易才扒住船舷,掏出了裁纸刀,直接刺上了陆大郎的鼻子。
小叫花一把将船推远了,大声喊:“女鬼,你快跑。”
转过身他拽住陆大郎不放,抱着船桨怒吼:“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明明是个大活人,你们凭什么拿活人跟死鬼结阴亲?”
陆大郎哪里理会小叫花,一拳砸向了对方的脑袋,抬脚一踹,将小叫花踢得老远。纵使河水有阻力,可福生当胸挨了那么一下,也是气血翻涌,直接又呛了好大一口水。他身子一歪,脚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身子往水里头坠,脚上钻心的痛。脑袋泡进水里头,他才发现是竹笼。
福生大喜,连忙拽起渔家挂在水里头捉鱼虾的竹笼,重重地往陆大郎脸上砸去。
陆大郎猝不及防,那笼盖又掉了,鱼虾争先恐后地往外面钻,他不得不捂住脸回护。
被福生称为女鬼的小姐趁机将船滑近了福生,一面招呼他赶紧上来,一面不忘趁机朝陆大郎脑袋上补一了一船桨。
福生连忙爬上船,将手里的船桨重重地砸向了追上来的其他人,稍微阻挡了一下他们的追势。
好在船行到这处,水流已经十分湍急,两人不需怎么划桨,船自行朝下冲去。福生趴在船板上,气喘吁吁地跟那小姐道谢:“女鬼,谢谢你啊。”
那小姐经过一场生死逃离,脸上的脂粉跟鸡血混在一处,模样儿阴森可怖。她转脸看福生:“我不是女鬼。”
福生抹了把脸上的水,喘着粗气道:“对,你是大小姐。”
他坐起身子,拿着剩下的那支船桨拼命地往前划水。
两人谁也不敢懈怠,拼了命地将船往前面划。一口气划到了岸边时,天色早就黑透了。
年轻女子跟着福生下了船,警惕地看着周围,轻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福生抹了把脸上的汗,将外头的褂子脱下来拎干水。见年轻女子侧过身子回避,他撇了撇嘴巴,没好气道:“去大梁村,我要去找我媳妇。”
年轻女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多大年纪?”
福生骄傲地一挺胸膛,得意洋洋地宣布:“我昨天成的亲。”
女子又看了他一眼,将那句“你一个小叫花上哪儿娶的媳妇”给吞回了肚子里头。
两人紧赶慢赶,趁着月色亮堂,一口气奔到了秀才老爷家的宅子外头。福生正绕着院子转悠,想着怎样进去的时候,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梁三婶子手里头一手拎着大公鸡,一手拎着只鸭子走出门。
门后吕大赖子喊着:“这两只加在一起起码要好几百钱吧,别说我赖了你的工钱。梁三婶子,我是看你一把年纪又无儿无女的可怜,这才没让你倒找钱的。”
梁三婶子差点起了个倒仰,这混账东西不给她工钱,随便拿东西抵账也就算了,竟然还倒打一耙。
她娘家嫂子劝道:“算了,你跟这种浑人讲什么道理。秀才老爷昨儿人没了,今天就入殓出殡,就是横死的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真头回开这样的眼界。出完殡就上赌桌的东西,居然也有脸提将办丧事的钱省下来给秀姐儿置办嫁妆。”
两人叹着气往家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梁三婶子听到了身后有人唤她:“婶子。”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搂紧了怀里的大公鸡,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你……你是谁?”
小叫花站到了月亮底下:“我是福生啊。”
梁三婶吓得更厉害了,手劲大的连蔫头耷脑的大公鸡都忍不住“喔喔”叫起来。她死命将大公鸡拦在胸口,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别过来啊,公鸡阳气重,会伤到你的。你个小后生啊,做了鬼就安生去吧。逢年过节,婶子也给你烧些纸钱。”
福生哭笑不得:“婶子,我是人,我不是鬼。不信你看,我有影子的。”
梁三婶子看到了月亮下的黑影子,又怕月亮是阴的,鬼不怕月光。她抖抖索索地点起了油灯。家里穷,老头子又在外头帮工没回来,她哪里舍得没事就点灯。待看清了油灯下福生的影子,梁三婶子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个小后生,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啊。快走快走,你得罪惨了二老爷一家,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福生连忙又跪在了地上,哀哀地恳求梁三婶:“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救救秀姐儿。”
梁三婶子狠了狠心,一口回绝了他的念想:“你甭想东想西了。我是不会帮着你带秀姐儿私奔的。反正眼下吕大赖子已经承了嗣。秀姐儿这般人品相貌,怎么就不能找个殷实的好人家嫁了呢。我老实告诉你,以前宋县太爷在的时候,人家还想要秀姐儿给他家当儿媳妇呢。嫁个县太爷家的小少爷,怎么着不比跟着你强。”
福生心里又是慌张又是苦涩。一个声音告诉他,秀姐儿已经跟他拜堂成了亲。另一个声音则在嘲笑他,行啦,那是被逼着没法子,正常情况下,这么个娇滴滴滴滴娇的小姐,怎么会许给他一个小叫花。
梁三婶子开了口,心肠便愈发硬起来:“既然你喊我一声婶子,我也跟你个小后生说实话吧。秀姐儿跟了你走,以后可就是无宗无族,真成了浮萍一样的可怜人了。你一个小后生,打算靠什么养活你俩?你当花子不打紧,可你不能祸害了秀姐儿跟你一道当花子啊!”
福生面红耳赤,正要给自己辩驳,嘴巴张开了半天,却只能冒出一连串的“我我我”。他的确不知道该怎样养活秀姐儿。人家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大米粥白馒头都不稀罕的。就是找到了宋老爷,拿回了吕家的家产,那也是秀才老爷留给秀姐儿的。他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叫花。
一时间,沮丧与茫然席卷了福生。他一抹脸,将这纷繁的念头甩到了身后,咬咬牙道:“婶子,我不说这些。秀姐儿无父无母,在这里无依无靠,我总得将她送到可靠的亲朋手里去。”
梁三婶子冷笑:“你要送她去哪儿?她但凡有个可靠的亲朋姑舅,也不至于这般恓惶。”
福生差点儿没咬碎了自己牙齿:“我送她去找宋老爷。他不是还想招秀姐儿当儿媳妇嚒,总不会撒手不管。”
梁三婶子刚想叹气,这小后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外头响了一阵敲门声,小菊的声音永远是臭豆腐里头搁多了糖,黏黏腻腻得叫人恶心的慌:“三婶子,赶紧上我家宅子一趟,帮秀姐儿梳头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