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风格的尖塔耸入黑暗穹顶,大理石色的教堂在昏暗中露出隐约的怪异轮廓,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宁宁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眼前闪过她从未见过的画面。画面很模糊,就像是信号不好的旧电视,整幅画面上都蔓延着雪花。而画面本身也像是拍摄的镜头染了血,大半都被浓稠的血色覆盖。余下的小半也被昏暗所笼罩,根本看不真切。画面一闪而逝,只一瞬间,宁宁眼前的景象就变回教堂褪色的朱漆大门。
突然的变故让宁宁在进入教堂前的石阶上停下脚步。乙骨就在她身边,反应很快得跟着停下:“怎么了,宁宁姐?”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宁宁眨了眨眼睛,试图驱散内心刚刚升起的不安。她深吸了口气,镇定说道:“我们进去吧。”
和宁宁之前看过的情形差不多,但这次来参加互助会的人更多。狭窄的教堂里几乎坐满了人,靠近门的三排长椅上没有空的位置。
教堂里依旧没有点灯,人们被笼罩在昏黄的烛光里,影子交错在一起,仿佛乱舞的群魔。
“请往前坐。”
一道温柔的女声用法语提示道。
宁宁这才发现,教堂内门的两侧各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戴着兜帽的人。这两人离她并不远,然而在他们发出声音之前,宁宁甚至都没意识到这里有人。
她的身体一瞬间有些僵硬。
说话的黑袍女人又上前一步,尖尖的白皙下巴裸/露在烛光中:“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谢谢。只是里面太黑了,我一时有点不适应。”宁宁颔首道,“为什么不点灯呢?”
黑袍女人小幅度地摇摇头:“这是仪式的一部分。时间快到了,请尽快就坐。”她说完便退回原处。在这片昏暗中,宁宁依旧能感受到她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宁宁姐。”乙骨低低喊了一声,往教堂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门还开着,外面远远有摇曳的灯火。
宁宁明白他的意思,乙骨在问她要不要直接离开。两人在门口停留的时间有点久,旁边已经有人或好奇或冷漠地看过来。一双双瞳色各异的眼珠在昏暗中并不好看清,但看得出来,都是普通人。
宁宁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现在他们离开是容易,但下次想混进来就难了。
教堂里已经没有连在一起的空位。宁宁动用美貌的力量,成功说服一个年轻男人换到第一排的空位上,而她和忧太一起坐在了第二排。
两人刚坐定,一阵令人牙酸关门声传来。一名高大的黑袍男性从旁边的黑暗中走出,缓缓步上礼台。他没有带兜帽,从第二排的位置,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金色短发被整齐地梳到背后,宝石蓝的眼睛在幽微的烛火中像闪耀的宝石。轮廓冷峻,眼神却温柔而怜悯,中和了五官的冷淡。他的外表十分出色,比之以外貌走红的明星也毫不逊色。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他的气质,仿佛圣父一样悲天悯人。
他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封皮很厚,看得出装帧十分精美。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的外形吸引了,一时间,教堂里很安静。黑袍男人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低沉的声音说道:“因为被亲子关系所束缚、所折磨,吾辈今日在此相聚。孩子无法选择父母,父母同样无权选择孩子。生与出生,都是伟大的天父赐予吾辈的赠礼。吾辈的生命是自由的,不因被血液而束缚。此刻,让诸位感到痛苦的一切都将在祝祷中烟消云散,吾辈将会回归自由。”
黑袍男人说完走到讲台后,将手中的书放在台上。一名戴兜帽的黑袍人走到讲台中间,向大家说明接下来大家要做的事。
从声音来判断,此时讲话的人也是男人。尽管他正在说话,但教堂里多数人还是都在看金发男人。宁宁也是其中之一。从说话风格来看,这个男人应该就是F先生。尽管还是第一次见面,但宁宁觉得F先生应该就是蔷薇共济会的创始人。
F先生完美满足“惊才绝艳,本身具有相当的人格魅力,擅长蛊惑人心”这一系列条件。仅凭这些似乎有些偏颇,宁宁的直觉却强烈到让她不想拒绝。
“那么,接下来,请大家闭上眼睛,在心中思考希望得到解决的亲子问题。同时深呼吸,听到F先生的声音后,同他一起吟咏祷词。如此一来,困扰大家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宁宁和乙骨飞快地交换了眼神,见身边人都依言照做,旁边还有一名女性双手交握在胸前,十分虔诚。两人为了掩人耳目,也都闭上眼睛,深呼吸起来。
不知为何,视野陷入黑暗的瞬间,根本没想过要思考所谓亲子问题的宁宁,心中竟然不由自主浮现出对父母的恨意。
她的父母都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
她却活得像一个孤儿。
被生下来后在医院住到满月,随后就被丢到老家,由爷爷照顾长大。她一度以为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于意外,却在长大后从爷爷口中得知,父母只是不知去向,并没有死。她的父亲是三千院家千年来最优秀的魔术师之一,不可能会轻易殒命。二十五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对她履行过任何义务,甚至连爷爷过世时都没有露面……
时至今日,她依旧对自己的父母一无所知。
有时候,宁宁都快忘了,自己最开始拒绝学习魔术,而是走上音乐的道路,是因为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大人。
明明不曾亲见,不曾相识,不再抱有期望……可是为什么,对于父母的怨言与痛恨,却源源不断地从心中涌出。
为什么抛弃我……
为什么?
是我不够好吗?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的存在就是错误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因为没有父母被同龄人欺凌;独自一人在深夜里对着空气无声地偷喊爸爸妈妈;怕抚育自己长大的爷爷伤心而没有在人前流露出半分对父母的在意……
她曾是那么渴望——
她曾,那么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