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字迹,肯定是白曦那个臭女人写过来的。
白景梦瘪嘴眨了眨眼,心里一边儿嫌弃手里的纸笺,一边儿又有些小期待和小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臣茗一起出行过任务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两年前?
臣茗毕业,顺利地成为了宗主的随行弟子;白景梦毕业,顺利地由于闯祸不断成为了学堂里的留级生。
“啧......”
白景梦蹙眉,越是回忆往昔就越是对自己的无能嫌恶,他将纸笺收进衣袋,早早地回屋裹着被褥睡起了回笼觉,挨到下午申时,心觉着臣茗该到点儿了,才起床重做了一番梳洗。
如此舒适的闲散满贯不为别的,就为在今日见臣茗时有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他希望自己能在短暂的休歇后精神极了,最好能够精神得让臣茗以为昨日碰见的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是别人......不过,那明显是不可能的。
穿过长长的回廊,踏过青石板铺就的小道,白景梦来到与臣茗会面的地方。
两人之间无须做任何约定,这已经是在无形中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当年他和臣茗同课不同院的时候,两人总会在灵溪谷内唯一的一棵海棠树底下碰头......因为白景梦得在臣茗出寝院前去截杀他的课业成果。
果然,白景梦还没走近,就已经看见那棵海棠树底下站着的人了。
正值灵溪谷新一年的第一个入学季,早春,恰巧是那棵海棠树的海棠花绽放得十分漂亮的日子。
和风吹过,一连一连飘散的粉色花瓣漫天飞舞,那些花瓣像粉色的小雪般洋洋洒洒,花瓣乘着风轻轻地落在灵溪谷的每个小小角落,行道边上的流水池里会有,黑色的瓦屋片上也会有。
臣茗站在那里,仰头看着面前的海棠树......也可能是海棠树后澄澈明亮的天空。
乌木发簪高绾的墨丝跟着风一起轻飘,粉色花瓣簌簌,白色的衣袂翩翩,他的腰间悬着一枚天青色的圆玉,眉宇不染山风微雨。
他和流自白氏的宗主白致远很像,浑身一股淡淡的仙人之气。
白景梦笑了,很是兴奋地冲着海棠树底下小跑了两步,启口想要给臣茗打个招呼。
“臣......”
他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忽然僵住——
这这这这......这宗主怎么会突然想起让臣茗来带着自己做任务?
不会......是因为自己近来的“突出表现”连宗主也看不下去了吧?
白景梦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是怪异,脸颊上的皮肉微微跳动,眼角小小地抽搐,说不清是不安还是搞怪,反正......和见了鬼相差无几。
像是心有灵犀,臣茗在同一时间回头,刚好就看见了伫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白景梦,并且还看见了白景梦正值“痉挛”的面部表情。
“诗讣。”他先喊了一声白景梦的小字,这是由宗主取的,整个白氏宗门上下只有他和宗主白致远才会这样称呼白景梦,其他人还未听说过白景梦还有这样的小字。
白景梦欲哭无泪,脑子里还没想清楚宗主派臣茗来带自己做任务的目的......就求宗主可别真是知道了自己的祸事而让臣茗来带自己做任务的。
同样,捡到他的宗主白致远也是白景梦为数不多的亲近人之一。
但其实,说为数不多有点含糊了,白景梦在白宗上下亲近的人就两位,一是宗主,二是臣茗,一位是亲如生父的存在,一位是他的青梅竹马......虽然白曦也是把他拉扯他的人之一,可白曦将白景梦拉扯大的原因,白景梦早就一眼明了——
纯粹是为了讨得宗主喜欢。
那臭女人两眼里的春光灿烂实在是太明晃晃了,根本让人无法忽视......所以,白景梦不喜欢她绝不是因为那臭女人天天都管着他,天天都罚他抄书,天天都罚他晨练!
臣茗走过来与白景梦并肩,然后他就哪壶不开的提了哪壶——
“诗讣昨日可是去流自城做实习任务了?”
白景梦心头一紧,急忙摇头,“没有,你看我精神这么好,怎可能是你昨日里巷口里碰到的那位?”
“那诗讣是如何知道昨日那位确实是在巷口里碰见的?”
白景梦挑眉,右手五指一撮,“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
臣茗淡淡地看着他,很温柔,似是在笑。
白景梦瞄了一眼,叹了声气,见臣茗没再多问,他也懒得再说昨日任务之事。
眼下,他更想问宗主派臣茗来到底是为何。
抓了抓头发,白景梦没敢问出口,于是他又连连摆手,摇了摇头道,“走吧,去流自城还得先去‘勤院’驾马车。”
“直接用朝阳抬传送。”臣茗头一次拒绝了白景梦的提议,“这次的事有点急。”
白景梦猛地一停脚,侧首看着臣茗,脸色比先前更加难看。
“不是吧......”
臣茗淡淡地看着他。
朝阳台,灵溪谷内刻有传送阵的地方。
传送阵是白宗一弟子在十八年前钻研而出的法术。
法术的传送范围有限且耗灵大,每次传送会根据目的地相对于此的地点方位不同而改变画图和注灵,因此法阵的实施也十分复杂,现时一般多用于隐世宗门与城镇之间的传送。
路过一阶阶向上的玉白石阶,白景梦跟在臣茗的身后,在左脚步入刻画好的传送符阵前,他忽然生无可恋地回头望了一眼灵溪谷的大好山河,眼神迷离,悠远漫长——
有缘,来生再见。
白景梦默念,回头狠劲一咬牙关,抓紧了臣茗的手腕,似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片刻的狰狞,两人在净洁使馆里落地。
肠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想吐且头晕眼花的症状跟冲锋陷阵似的接涌而至,从脚底到头顶,白景梦浑身上下没一块舒服的地儿,纯粹处于一种生不如死的状态。
“诗讣,可还好?”臣茗问他。
“嗯......”白景梦有气无力的颤动喉咙,发出腔音,他的双手环抱在边上最近的树干上,整个人就一树熊似的。
无一例外,朝阳台的每一次传送都会让白景梦有种已然飞升,得道成仙的错觉。
这也是奇了,听说过有人晕马车的,偷人晕船的,可偏没见过修真人士晕传送阵的。
虽说这传送阵是们新盛法术,但仙宗门列里头要找个晕传送阵的还真不容易,要说啊,这做啥啥不行的白景梦,在晕传送阵这一块却算是拔得头筹。
朝阳台传送阵的目的是净洁使馆,此乃流自城驻守宗派和临近妖族在流自城内共同管理的唯一管事地。
各种乌七糟八的诡异任务从这个管事地里分派而出,任务中所获得赏金皆为各自所得,昨日里白景梦逮捕那灰衣的黑心小贩一任便是在此地揭下的任务单......只是到了最后,他不仅赏金没拿到,反而还让流自白氏倒赔了一面价值连城的白墙,和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玉碑。
臣茗无声地弯了弯眉眼,抚着白景梦的背部为其顺畅体内的体力。
“现在感觉如何?”
“不行不行不行,还不好,我得再靠一会儿。”白景梦抱着树干摇头,就算有臣茗帮着他顺引灵力,可他仍旧浑身不适。
用他自个儿的话来说,他现在没将午食吐出来就已经不错了......不过,他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吃午食?舒坦的回笼觉给睡过了头......
“诶,臣茗,你说宗主给的任务很急......是什么任务?”白景梦忽然侧首问,他的身子摊在树干上,看着臣茗的眼睛。
臣茗的眼睛是是湛蓝色的,像海不像天,很深且沉,看着白景梦的时候温柔和关心都会凝在里面,但那些情绪是隐隐的,好似其中还有一层迷蒙的雾与人相隔。
总觉得......
自从臣茗成为宗主的随行弟子后,这两人怎么就越发的相似了呢?
简直是如出一辙的安静,又如出一辙的温柔,就连看着自己的淡淡的悠远目光都一模一样,而且......白景梦发现,这两人的脸骨轮廓也渐渐像极了许多。
“宗主于你留了一伐信笺。”臣茗说,“我来时宗主的事情尚未处理完全,且因此次任务看似并不简单,所以又托我给诗讣带了柄仙器。”
“诶?诶诶诶诶诶?!”白景梦一听仙器就来劲儿了,他急忙两手一松树杆,活蹦乱跳起来,“什么仙器?厉害么?”
“诗讣不难受了?”
“不难受了不难受了。”白景梦连连摇头。眼神坚定且诚恳,要死要活的状态全给抛到了脑后。
臣茗无奈地笑着摇头,从百嚢袋里摸出一伐对折的信笺和一柄银伞。
银伞上的雕纹很是精美,伞骨处一条一条的纹路似画非画,像是一句句长长的法术咒令,白景梦首先接过了银伞,右手猝然一沉,心说这伞得亏还有点沉。
起手轻轻掂测两下,白景梦还发现这伞的重量......竟然比一把剑还重了些许。
“这伞......就是仙器?”白景梦问,他捏着伞柄反复旋转,伞柄上也刻得有很漂亮的花纹,有些像是奇珍异兽在龇牙咧嘴,有些像是花瓣在随空飘零。
“嗯。”臣茗淡淡地点头,背倚在白景梦抱过的树干上。
啊?
白景梦不可置信,脸上的神情渐渐从最初的好奇沦为嫌弃,反复看了一圈,他实在没看出这柄银伞仙器到底能顶个啥用。
所以,他决定先看看臣茗递来的那伐信笺——
<流自城北门自城外约三十公里与妖分界相邻处,有一径约五尺灵树。据称近来凡近灵树者,无论是人或妖皆会离奇不知踪所,今知已有二十左右,遂命诗讣与臣茗前去察情,晚些详议,勿引麻烦。
晚至。>
“嗯......”白景梦再三斟酌了一番上面的字眼,重点落在了“无勿引麻烦”四个字上。
“臣茗,宗主......不会是让你来监督我做任务的吧?”白景梦问。
“嗯。”臣茗点头,“是让我来监督你做任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