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停在自己的红薯前,咬了两口。就到了与朱颜约定的时候。她舍不得红薯,觉得朱颜也没有红薯重要多少,但是如果放在天平上考量,朱颜昨天约定和她见面的神情就多少加了些重量。
她隐约觉得朱颜姿态放得格外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好像明天这秦家就要塌了似的,说话格外细声细气。不在摆出主母的样子,却格外像主母。
韦湘对朱颜有那么点儿怨怼,但终究还是那么消融。谁也没往前追求和解,就那么烟消云散。许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朱颜在门口就迎接了她。随从的丫头们少了一半,没有往日忙碌的,群蜂簇拥一朵花儿一般,好像秦府就朱颜这么一朵花。现在这朵花还没来得及凋谢,蜂和蝶都散得差不多,像是这花的秋天要来。
“今儿是忙么?你的丫头们都忙去了。”韦湘的目光越过朱颜,伪装出一张什么都没看出来的面孔,和朱颜并肩进屋,丫头们剩得更少,韦湘有些不习惯。
“给了银子遣散了。”朱颜热络地拉了她的手,牵引到炕上去,两人对坐,丫头们迅速地上了菜。
桌上除了平日里吃的菜更珍奇些,还多了两壶酒,两个杯子。朱颜给她斟上:“我平日里不喝酒,今天难得,你同我喝两杯。”
这愈发预示了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山雨欲来,韦湘脑子里有只鸟炸开翅膀警惕地等朱颜下一句话。脸却不像她自己,笑得恳切:“那就喝一点。不胜酒力。”
两人慢慢吃饭。韦湘等朱颜主动开口。两人见面,总不能是喝杯酒了事,各回各家就没了下文。朱颜不做这浪费光阴的事。
三杯酒下肚,朱颜脸上浮出一片红来。非得借着酒劲似的,朱颜准备许久,终于道:“你没有什么问我的吗?”
“我有所问,我要你答。但是你会回答我么?”韦湘抿了一口,味道不如俗世,虽然是佳酿,但不如那喝不着的东西。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阴间的酒,所以挑剔人间的酒,她却沉迷其中,脸上带笑。
“我会。”朱颜像个醉酒的猴子一般,和平日全然不同,平日里说话也一板一眼,或走或站,总是腰板挺直神情严肃,好像身后有块板子夹着。
如今喝了酒,那板子就撤去,她软成一团,倚着桌子随便吃了几口,便凝视韦湘。
谈话开始了。
韦湘却不信朱颜会乖乖说实话,她又斟了酒,举杯敬酒:“那我敬你一杯。”
朱颜接了,一饮而尽。
韦湘又抿了一口:“你说,我能见到邱婆,是你安排的吗?”
“我倒是想。”朱颜揉揉眼,眼睛有些红,“中间怎么能是我自己控制得了的,不过你也见到了。”
“你让她们走了?”
“她们走了?”朱颜豁然起身,却又笑,“唉,也没有关系了。”
韦湘咂摸这话的意思。
“我想知道三弟是如何去了的,好给大爷一个交代。我问邱婆,邱婆不肯告诉我。”朱颜捉了酒杯,“你问出了什么?”
“我不是说么,她们离开了,邱婆和她徒弟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韦湘又斟酒,酒壶却空了,便招来丫头。
“去!我不喝了,下去,我若不叫你们,谁都不要过来。”朱颜却把来的丫头撵下去,揉揉鬓角,“喝多了不好,小酌即可。”
等丫头走了。朱颜探头见,踩了鞋挪到门口掩上门。韦湘怕她摔倒,但见朱颜也没有醉成那德行,便稳稳地坐在炕上。
在地上像个游魂一般,朱颜蹙眉思索片刻,从梳妆台底下抽出个什么,抛给韦湘。
那是一封信。朱颜示意韦湘看看,韦湘展开。
是寄给大爷的。
落款朱颜及秦府全家。
韦湘略略扫了一眼:“我不大识字,这信有些长,还是直说吧!”
“我知道你认字,慢慢看,不急。我,说不清楚。”朱颜斟酌着言辞,好像随时要咬到舌头。但看她的眼神,却澄明透亮,不是醉了,反而像是要借了这醉意说些平日里不说的话。韦湘明白,就不再假装自己不认字。
洋洋洒洒十来页,字迹娟秀,看着不费力。
等她看完,饭菜凉了个透。果然是怎么?应了自己那话了,肚子里的红薯还垫着,她心平气和,看到最后,却笑了起来:“大奶奶这信写得不错。”
朱颜又递过另外一封来。
这封就薄了不少,只有一页。
韦湘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突然从炕上跳起来:“大爷二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