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秦昭努力压制着滔天的怒气,手中的毫笔直接被捏成两段,赵唯慢吞吞地?说道:“疫病的缘由?不是水患,是有人故意将得病人用过的东西放在了村子里。百姓不知,一件崭新的衣裳就令他?们丢了性命,一传二,二传四。如今证据就在四皇子处,等他?归来就成。背后的还没有查出来,但细节证明是冲着四皇子来的。”
秦昭将案牍上的信件都认真?看了一遍,情绪都已慢慢缓了过来,“昭平侯府是什?么态度?”
秦暄是庶出不假,可这些?年跟着东宫办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会不懂,肃王的内弟是罗世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能做下丧尽天良的事情肯定?有了退路。
秦暄母亲早逝,皇后多加照拂,宫里人都明白皇后算是他?半个?母亲,小小世家与皇子争妻,心思也是不小的。
秦昭气恨过后,半晌也明白过来内情,赵唯相反,很是平静,“昭平侯府态度中立,不偏不袒。”
昭平侯府掌着兵权,皇后当?初是想拉拢对方,但对方要求正?妃的位置,侯府女儿?不做妾,这才千方百计争给秦暄。
没成想,惹了肃王不高兴。
两人细细说了会儿?话后,赵唯也禀报结束了,他?欲离去的时候却见到秦昭腰间的香囊,下意识就想起含秋殿那位,这么久了殿下未曾发?现?
“听闻殿下不大喜欢太?子妃?”
秦昭豁然抬首:“先生何出此言?”
“臣去侯府探望周世子归来见到太?子妃娘娘,样貌与性子都与周世子相似,所以臣在想您是否还在记恨她当?年非要离开?”
秦昭冷笑了笑,“孤早就将这个?人忘了。”
赵唯语气晦深莫测:“周世子病入膏肓,臣未曾见到人,只隔着一扇屏风,闻其沧桑的声音而看不见她的容貌。”
秦昭冰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她若病入膏肓,孤就给她风光大葬。”
近日颇为玄乎,一阖上眼睛就见到昔日不过十二三岁的周云棠,容貌秀丽,双肩瘦弱,腿脚无力。每回见他?都眨着灼灼星眸,话也挑着好听的说,一睁开眼就想到了太?子妃。
两人不知怎地?就合为一人,梦境扰人,实在是厌烦。
他?将心思从那对兄妹二人收了回来,对赵唯吩咐道:“此事先按下来,罗家也不要管,只待昭应县的疫病结束,到时再?作打算。”
死了那么多百姓,皇帝有心包庇满朝文武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赵唯观察细致,见太?子殿下当?真?不想提就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太?子妃姓周、是宣平侯的女儿?就好,至于是姐姐还是妹妹,便?看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再?者当?年两人兄弟情分?深厚,几乎是日日同寝同食,太?子殿下若是自己察觉也就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周云棠也无法怨恨他?。
赵唯慢步退出大殿,一出门就瞧见太?子妃长身玉立,苍白的容颜带着几分?焦灼,可见内心甚是煎熬。
“先生。”周云棠主动迎了过去。
赵唯俯身行礼,低声道:“三年不见,娘娘变得愈发?焦躁了。”
周云棠心中揪然,抬眸就见到殿内秦昭跟着出来,她慌忙将要说的话咽下,“赵先生辛苦了。”
秦昭神色不豫,眼睛将太?子妃从头发?至脚尖都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那双忐忑的眼睛上,再?看着赵唯云淡风轻的模样,“先生平白吓唬人就不好了。”
赵唯恍然一惊,装作无辜道:“臣与娘娘说了几句县内百姓的事,不想娘娘就害怕了。”
周云棠向赵唯投去感激的目光,稳定?自己焦躁的情绪,挪步走近秦昭:“殿下,许久不见您,妾就过来了。”
赵唯主动退下,连带着李晖一挥手也令周遭的宫人退下去,自己屁颠地?跑开。
秦昭心思不定?,瞧着眼前乖巧娇媚的太?子妃后,心中嗤笑,“急了?”
“我错了。”周云棠主动道歉,和秦昭不能讲道理,秦昭就是最好的道理。
秦昭轻哼一声,转身踏进正?殿,周云棠捧着寝衣急急地?跟着过去:“殿下,我真?的错了。”
走出老远的李晖朝后面?看了一眼,同赵唯说道:“我怎么觉得太?子妃将周世子道歉的路子学得有模有样。”
赵唯不吭声,哪里是学的,分?明是多年前的路子,压根就没有变过,“娘娘怎么惹殿下生气了?”
“皇后娘娘不喜太?子妃娘娘,抬高钟良娣去踩着含秋殿,偏偏太?子妃性子同世子一样,被欺负不吭声。”
“太?子为何生气?”
李晖跟着猜测道:“气太?子妃任人欺负?”
赵唯久久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的梧桐树,叹息道:“太?子可真?是拿太?子妃当?周世子来调.教了。”
太?子当?年最多五六日不见周云棠,如今换了种身份就提高到半月了。
李晖却道:“我瞧着太?子妃总有种周世子回来的感觉。”
赵唯眼皮子一跳:“感觉是会害人的。”
李晖想想也是这样,旋即没有再?说话,吩咐人好好守着正?殿。
正?殿里的气氛就没有那么和煦,反倒压制得周云棠心口发?颤,方才匆忙都未曾问赵唯有没有掀开她的老底。
心神不定?的时候,秦昭就瞧着她:“太?子妃,你哪里错了?”
这话与那句‘世子,你哪里错了?’十分?相似,周云棠的心再?度吊在了嗓子眼,她浑身一激灵,道:“殿下,皇后本就是对周家不满,她喜欢钟良娣是她的事,妾不能将钟良娣禁足在宫里不让她去讨好皇后。再?者她们是您的良娣,又不是皇后的侧室,就算皇后喜欢又怎么样,您不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秦昭有些?撑不住了,“你身居含秋殿,可曾做过你太?子妃该做的事情?苏绣有那么好玩吗?”
提起苏绣,周云棠就将她赔罪礼递给秦昭,“殿下,这是妾给您做的。”
秦昭双眸含怒的眼睛就凝滞在她的双手上,深深地?皱眉:“我不喜欢。”
周云棠却一本正?经问他?:“您不喜欢寝衣还是寝衣上的纹路?”若在以往,秦昭肯定?会消气的。
秦昭怔忪:“有何区别?”
周云棠指着雪白寝衣上的青松纹路:“区别就是寝衣是司制局做的,与妾无关。寝衣上的青松是妾绣的,您若不喜欢就重新绣。”
秦昭顿时说不出话里,还能再?蠢些?吗?
“都不喜欢,带着你的寝衣出去。”
周云棠没辙了,按照以前的思路来想,秦昭生气,她送礼哄一哄就好了,百试百灵,这次怎地?就不灵了。
她苦恼,秦昭却在打量她那双搅动在一起的手,大拇指搭着细白的尾指上,缓缓地?勾动着袖口,耳畔响起赵唯的话:“周世子病入膏肓,臣未曾见到人。”
赵唯的意思就是周云棠不在封地?,养病是个?幌子,那人去了何处?
对面?的周云棠抱寝衣就要走,煎熬了片刻才问秦昭:“殿下,是不是妾不让钟良娣去讨好皇后,您就生气了?”
皇后自己是个?拎不清的人,总是以为抬举钟氏就能周家难看,但是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周家难看,皇帝也没有面?子。
正?因为看透了这点潜在的道理,周云棠才闷着不吭声,让皇后自己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惹怒皇帝后就会警醒。
多么好的事情,偏偏秦昭就见不得她好过,偏偏拿‘冷待’来对付她。
周云棠嘴服心不服,等不到秦昭的回复就抱起衣裳走人,“殿下放心,明日我就禁足钟氏,不让她去出东宫的门。”
秦昭就这么望着那道俏丽的影子,钟家因捐粮的事复起,就连皇帝都宽赦之前的事,只罚了些?银子就算了事。钟氏风头正?盛,无权无宠的太?子妃拿什?么和人家杠?
人不见了之后,秦昭想起太?子妃方才的小动作,心中一沉,对外吩咐道:“唤赵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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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的天气凉爽了些?许,至少不用再?躲着日头走路,周云棠一早起来就梳洗打扮,宜云不知她的意思就亲自给她梳发?。
如瀑般的发?丝缓缓梳了下来,漆黑丝滑,铜镜里的女子娇媚端庄,与昨日不同的是黛眉微挑,无端多了股骄纵。
宜云好奇道:“娘娘今日去给皇后请安吗?”
“不去,钟良娣住在哪宫?”周云棠在妆盒中选择一支红色凤钗,以宝石点缀,厚重大气,她递给宜云:“就这个?。”
宜云接过来插\\进发?髻里,太?子妃俏丽的面?容上多了股雍容华贵,她恍惚明白过来太?子妃的想法,“钟良娣宫里的人见到含秋殿的人总是阴阳怪气,说些?难听的话。”
周云棠不在意道:“有甚可傲气的,殿下从不碰她,还有脸面?来踩你们?”
太?子妃的话太?过直白,听得宜云面?色一红,“娘娘,您怎么知道的。”
“这是秘密吗?”
“这难道不是秘密吗?”宜云五官皱在一起,这么隐秘事情被太?子妃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竟有股奇怪的感觉。
周云棠不理会宜云的话,钟氏是个?蠢的,被人当?着盾牌使也这么开心。
宜云猜不出这位主子的心思,依旧给她盯着钟氏那头,务必将人留在宫里。
日头淡了很少,投在身上也没有太?多的焦灼感,东宫虽处深宫,但脱离后宫,所有的管制与规矩都有一定?的变化。一亭一阁,一草一木,周云棠都看得十分?仔细。
走走停停,走到钟氏的殿宇外,遥远地?就见到扎堆凑在一起的内侍宫女,宜云皱眉,过去就将人斥退。周云棠在门口看了两眼,遥远地?就见到小跑着去通信的人,腿脚跑得很快,礼数都忘了。
周云棠在东宫住得时日也不算少,当?初跟着秦昭走边这里的每一处,相对于钟氏的嚣张,她其实是不在意的,只要不去靠近秦昭,她就乐观其成。
有人在前面?挡着,自己坐在后头喝茶,难道不好吗?
钟氏的殿宇相比较含秋殿逊色不少,规制和气派都是比不上的,周云棠边走边看,慢吞吞地?往前走着,钟氏疾步来迎接。
周云棠不喜摆架势,毕竟气势这件事是别人给的,跨进殿的时候就见到桌案红布盖着东西,想来是给皇后送去的。
钟晴眼睫轻颤,不知太?子妃为何突然来了,她不敢擅自开口就一直等着对方说话。
周云棠作为伴读的时候被不少世家问过秦昭的喜好,甚至有人送了贺礼,所以她很懂这些?女子的心思,当?着钟氏的面?就掀开了红布,露出一尊白玉树。
“此玉当?真?是巧夺天工,这是预备往哪里去松?”
钟晴桀骜地?扬起下颚:“这是送给皇后娘娘的。”
白玉精心打磨得树枝尤为精细,栩栩如生不说,细节处理得也很好看,甚为精致。周云棠也感知不得不惊叹,钟家是出了大手笔了……不对,她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尊玉树。
“钟将军这是何处得来的?”
钟晴一怔,“这是父亲早些?年就得到的。”
周云棠笑了,清冷的目光如同撒了层屏障,对于钟晴的脑子真?是叹息不止,“钟良娣还是好好问问这尊玉树的去处再?进送给皇后,莫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人若是蠢的,就会引人笑话的。”
不明所以的钟晴登时就发?怔,“娘娘这是觉得妾父亲贪污受贿?”
周云棠横眉冷对:“你莫要给人当?了箭来使,宫里的宫人内侍毫无规矩,这几日就莫要出宫了,好好地?教教他?们规矩。你若教不会,我便?让人来教。”
“娘娘突然让妾禁足,就不怕皇后生气,到时您可就是善妒了。”钟氏气得心口疼,身份高出点就这么得意,早晚有一天她要取而代之。
周云棠觉得蠢人无法教了,要不是为了秦昭真?的不想去提点她,当?即娇脸就涌了寒气:“我是按照殿下的旨意来行事的,树大招风,你在给东宫惹事。”
“妾不信。”钟晴一口就咬定?是太?子妃善妒,皇后都已说周云渺德不配位。
周云棠摸摸自己的眼梢,昳丽的容貌显出几分?得意:“不信便?不信,我也不信自己呢,怎么办。”
钟晴目光里涌着太?子妃嚣张的神色,极力忍着自己的怒气:“妾不信,妾去找殿下。”
“不准去。”周云棠陡然变了脸色。
“妾一定?要见殿下。”钟晴捉住重点,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提起裙摆就往外间跑去,片刻间就冲出了宫门。
宜云站在门外不知内情,出于本能地?反应让人立即去追,回头就冲进殿内:“娘娘、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周云棠在端详白玉无瑕的玉树,莹白的指尖摸着枝丫,想起多年前用吴晚虞争夺此物的情景。
那时她不过十来岁,脑子想得过于简单,皇后寿诞就想送些?珍品,与店家定?了这尊玉佛,取货那日被告知晋国公府强买玉树。
周家曾经万分?显赫,在她手中却日益衰落,两府压根不用去比,店家舍弃弱者去讨好强权,这并没有错的。
今日没成想还能见到这尊玉树,吴家给钟家送礼,背后肯定?有故事的。
“宜云,将这个?东西送去给殿下,就说是钟良娣的心意,我们回殿去继续绣香囊。”
秦昭坏,她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宜云不敢违背太?子妃的吩咐,立即让人将玉树送去明德殿,自己一路跟随过去,刚靠近殿门就见到李晖匆忙而来,“你们怎么办事的,钟良娣狼狈地?跑来,说太?子妃欺负她,你们办事小心些?,怎么将人放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情只有太?子妃与良娣知晓。”宜云吩咐人将东西送进殿,自己往李晖那里塞了只镯子。
李晖不敢收,太?子殿下是最重规矩的人,给足含秋殿的颜面?,他?是不敢收含秋殿的礼。
殿内传来钟氏的哭泣声:“殿下,太?子妃怒气冲冲进妾的殿里来,不说二话就让妾闭门思过,皆因妾碍了她的颜面?。还说是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殿下仁慈,定?不会这么对待妾的。”
秦昭深深皱眉,脸色冷得就像冰湖上面?的冰,丝毫不泛着热气,太?子妃绝对是故意的,他?不信她会蠢到将事情办砸。
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见宫人捧着物什?进来,禀道:“殿下,这是钟良娣给您送来的。”
忙着哭的人猛地?听到这番话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趁机就道:“这是妾寻来给皇后安神,玉可宁心,太?子妃偏道此物是妾的父亲贪来的,红口白牙,她就凭白冤枉妾。”
内侍将红布揭开,秦昭眼中的光色猛地?黯淡下来,透着一股阴冷,“此物是晋国公府的物什?,怎地?就成你寻来的。”
当?年周云棠吃了闷亏,他?就见识过此物,不想钟氏就蠢到拿来送给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