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过去的时候,杜雁兰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和梁世柏话更多,她又和他诉苦,说一个人在这里冷清,没意思。
唐宜柔插了一句,“那我回来陪你住两天。”她故意这么说,果然看见杜雁兰表情一下子变了,她像是生气,又像是受了委屈,她把筷子一放,忽然掉下泪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就是一说,你何必这么顶着我,像是跟我有仇一样···”梁世柏已经起身去拿纸,唐宜柔还坐在桌上,冷眼看着杜雁兰,她知道自己现在在杜雁兰眼里就是一个坏人。
梁世柏回来,把纸给杜雁兰,又劝道:“您别这么说,宜柔就是脾气急了点,她心是好的。”
唐宜柔觉得有点滑稽,居然是梁世柏说这句话,她心是好的。
杜雁兰擦着眼泪说:“我知道,可小梁你自己说,你看了我和她之间是怎么相处的,我对她也还好吧,我没哪儿对不起她,我也不要她的钱,我只要饿不死就够了,我老了,我不过就是怕自己哪一天一个人死在这屋子里都没人知道。”梁世柏疑惑地看向唐宜柔,显然听出来了杜雁兰这番哭不是哭上回唐宜柔说什么要和她断绝关系的事。
没有一个父母相信儿女能做得到,或者说,敢和自己断绝关系,杜雁兰根本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她是为了别人跟我哭呢。”唐宜柔冷冷地对梁世柏说。
杜雁兰哭着喊:“唐宜柔!我是你妈!”
唐宜柔不客气道:“你要不是我妈你看我管不管你这些破事儿!”
梁世柏让她别开口,“宜柔,别说了。”
杜雁兰瞪眼盯着唐宜柔,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好,我走,我不在这儿碍你的眼!”
她说完就站起来,要回房间收拾东西,一边梁世柏忙道:“宜柔不是这个意思。”他焦急地看着唐宜柔,让她赶紧拦一下。
唐宜柔偏火上浇油道:“你走哪儿去?去找你那个老杜,让他收留你?”
杜雁兰又气又臊,梁世柏还在旁边呢,她还要不要脸?
梁世柏神色也尴尬起来,唐宜柔这么一说他终于摸着了一点头脑。
“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下流?你到底像谁!”杜雁兰是个薄脸皮,她气得打抖也骂不了人,更别谈动手,向来是人家对她好她就感激,人家对她不好,她也只能受着,她活得简单,且自认没对不起谁,唐宜柔这个性格完全和她相反,她俩处不到一块儿太正常了。
唐宜柔筷子往地上一扔道:“我像谁都不像你!你记吃不记打,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多少年都一个人过来了现在又要去找男人,没男人你活不下去是不是!你再找个和唐春生一样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杜雁兰被她几句话说得脸通红,她抖着嗓子道:“是,你就盼着我死,我死了你就好了,你当时就该把我和你爸一起弄死,我们都死了你就如愿了!”
唐宜柔一下子站起来,抓起只碗就往她身上砸。
杜雁兰吓得僵了,不会躲。
还好梁世柏本来也站在她跟前,他一侧身,把她挡住了,碗咚一声砸到了他背上,他闷声不响,碗掉到地上哐当碎了。
唐宜柔死盯着杜雁兰。
她这会儿真恨得能杀了她,杜雁兰想,她躲开了女儿的眼神,只看着地上的碎碗。
梁世柏扶着杜雁兰,让她先回房间避一避,“宜柔现在很激动,等她冷静下来就好了,我去劝劝她。”
杜雁兰脸色漠然,只说了一句,“她跟她爸一模一样。”
梁世柏没有多说什么,关上门就出来了。
唐宜柔坐在沙发上,看着地上的碎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世柏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他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唐宜柔就道:“我和我爸一样。”她说了和杜雁兰一样的话,她们终于有了默契。
梁世柏反驳道:“你怎么会和他一样。”
唐宜柔抬头看着他,她脸色惨淡,眼底笼着的阴影浮上来,令她整个人都变暗了,但她的语气却异常轻快,她说:“我是他生的,流着他的血,他其实还没死透,还有一缕阴魂活在我身上,时不时来个鬼上身。”
这番话里带着钻骨的寒气,里头有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唐宜柔早就怀疑,她奔波至今也许不过是在重复父母的人生,她总在每一个路口上看见脚下的影子,像个宽松陈旧的口袋套在她的躯壳上,不合身,但她一动,影子也跟着动,和她形神统一,她还没弄清,到底是她在控制影子,还是影子在控制她。
“要是以前有人说我和我爸一样,我肯定气得要打人,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句话,就跟个诅咒一样,”她一顿,“现在诅咒成真了。”
唐宜柔望着地上的碎片,她想象它们落在杜雁兰身上的样子,她见过的,今天她差点做了同样的事,她让噩梦复活了。
“谁说这句话我帮你揍他,你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梁世柏的声音响起来,把她的注意力又拉回来了。
唐宜柔告诉他,“我刚刚就和他当年打我妈一样,我真不愧是他的女儿。”她哭不出来,但是全身都像泡在了泪水里,苦,涩,咸,她被冻在里面了。
梁世柏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没有打她,你只是太生气了,你需要冷静。”
他手捧起她的脸,看了半天,突然凑过来,在她的左右脸颊下各亲了一口,温热一触即离,反而让人感知到此刻有多寒冷。
唐宜柔无奈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从哪儿学得这招。
“你好些了吗?”亲完梁世柏问,像在给她治病。
唐宜柔摇摇头。
他又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温度从他身上传过来,盐晶开始融化了,从她身上皲裂的豁口慢慢滑下,又疼又痒。
唐宜柔贴着梁世柏的脸,他的皮肤很柔软,还有她熟悉的香气,她软弱地叹起了气,眼泪也叹出来了,落到他的肩膀上,砸出一个灰色的印。
梁世柏在她耳边说:“你没有伤害她,你是为了保护她,你尽力保护她了。”
唐宜柔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她开始抽噎。
梁世柏抚摸着她的背,“不用哭,你没做错,碗砸到我身上了。”
唐宜柔伸出手在他背上摸索着。
梁世柏立刻说:“没关系,不痛。”
唐宜柔抱住他,她攒着劲儿往他脖子里拱,像是要钻到他身体里去。
梁世柏笑起来,摸着她的头发。
地上碎片在他们脚边闪着光,它们面目全非,破碎,锋利,却从从此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