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天不冷不热,昼景长手长脚窝在薄被,侧蜷着,拱起瘦削蜿蜒的身条。
内室静悄悄,紫金炉里徐徐飘出袅袅安神香,萦绕眼眶的泪渐渐被逼回,怜舟犹豫半晌,掀开锦被。
昨夜的记忆早已模糊,怕惊扰窝在几步外熟睡的某人,她轻手轻脚走下榻,雪袜着地,衣裙下露出细瘦伶仃的小腿。
风从未关严的窗缝溜进来顽皮地吹动裙角,如柳梢浮动湖面涟漪,少女清丽柔弱的气质自眼尾漾开,视线胶着在昼景长卷微翘的睫毛。
年轻的家主眉眼映着疲惫,此刻睡得香沉。怜舟蹙眉,微微病色的唇瓣上下轻抿,不知是惧是忧。
昼景睡的是她的临时小窝,盖的是她的被衾。
她偷偷摸向袖内,用来防身的匕首还在——醒来种种迹象表明,这人并未对她做什么。
“你为何会睡在这里呢?”
这地方可不舒服。地位仅次于皇族的世家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真能承受住这份委屈。
怜舟眼底浓浓的戒备散去,身子下蹲,近距离瞧昼景那张百看不厌的侧脸,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阿景是女孩子那多好。
就可以放心地和她谈天说地、逛街郊游。可以做一对挚友,分享彼此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
沉迷昼家主天人姿容的少女欣赏地忘了时辰,昼景无法继续伪装,无奈睁开眼:“舟舟,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没想到他会在此时醒来,怜舟被窘迫羞赧击中,匆忙起身,别开脸,甚至背对他:“我、我没有。”
口是心非。昼景秀秀气气地打了哈欠,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时辰。
她困得很,音色裹着撩人的沙哑:“好些没?”
“嗯?”
“你忘了么,昨晚你生病了。”昼景歪头笑她:“我照顾了你好久,还哄你来呢。生病的舟舟哼哼唧唧像小孩子。”
“你说什么?”
模糊不清的记忆拨开一层层云雾后总算清醒,怜舟懊恼扶额,脸颊迅速浮起红晕,颇有点难为情,想也知道昨夜给人添麻烦了,更为醒来下意识的惊惶猜测感到羞愧。
压下那分羞意,她诚恳道:“好多了,谢谢你。”
回答她的是一声低笑:“真想谢我,不如试着信任我?”
怜舟怔然,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才显得不失礼。
好在昼景没想难为她,起身,来到雕刻精细的木架前。崭新的月白锦衣穿在身,她扭头:“我说过,你帮我我不会亏待你。舟舟,你大可放心。”
“我、我知道。抱歉,是我猜忌多疑误会了你。”
“这有什么。”昼景忽而莞尔:“我对美人向来怜惜。”
温柔里毫不掩饰轻佻,有意思的是怜舟竟然不觉反感。
夜里发了高热,内衫贴在身上透着粘腻,对于爱干净的少女而言已经是难以忽视的难受,她看着昼景,昼景善解人意地拍拍衣袖:“我去梳洗,你自便。”
看他走开,怜舟轻轻柔柔地低笑,抬腿拐进浴室。
清水扑在脸上,年轻的家主望着琉璃镜中那对微微变化的狐狸眼,指腹拂过眼皮,又恢复成精致清冷的凤眸。
全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晨光灿烂,宋霁守在门外已有些时辰,门打开,她担忧地朝少女投去眼神:“怜舟,你怎样了?”
“宋姑姑。”看到宋霁,怜舟不受控制地想起梦境里真实发生的事情,十四岁的自己、惨遭羞辱被折磨致死的大娘子、形形色色令人作呕的衣冠禽兽、以及手起刀落溅在她脸上的血……
她指尖发凉,笑容依旧明媚:“我很好,有阿景照料,姑姑,我已经无碍了。”
昼景适时道:“舟舟身子柔弱,多养养也就好了,姑姑无需挂虑。”
妇唱‘夫’随。宋霁被年轻人一番宽慰:“那就好。”
她多看昼景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怜舟道:“阿景,你在这陪姑姑,我去后厨看看。”
昼景含笑点头,两人配合默契,还真有几分居家过日子的寻常烟火味。宋霁看着她的眼神,动容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