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雨势连绵。
金殿之上大臣们针对各地灾情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李十七克制着把人全打一顿的冲动,刚要言语,一阵可怕的?心悸袭来,骤然白了脸。
文武百官见状顿时噤若寒蝉,御前大监忧心道:“陛下……”
一阵眩晕熬过去,李十七逞强地抬起头:“朕无碍,众卿家继续。”
险些把陛下气?出病来,朝臣哪还敢再高谈阔论?各个老实?地不像话。
早朝结束,御医前来诊脉,陛下龙体康健,教众人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开。帝王寝宫偌大而空寂,李十七拧着眉头没来由地问了句:“端端呢?”
侍候在侧的?贴身宫婢恭谨道:“回陛下,沈院长带领书院学生出门游学,还未归来。”
“还未归来啊。”李十七又问:“景哥哥呢?”
“昼夫人病了,家主在家陪夫人养病呢。”
李十七“哦”了一声,心里还是不踏实:“几天了,端端怎么还没回来?”
她表现的实?在反常,宫婢只好耐心与她解释襄南距离浔阳有多远。
白鹤书院的游学从去年改为一年两次,一去斩秋城,二?去大周任意一地。增长见识、开拓视野。怜舟本来也是要去的,却在临行的?前一天染病。李十七听着宫婢一字一句,愣是听不进心里:“喊绣玉过来。”
“是。”
一堂课刚下李绣玉就被母皇喊了去,她胆战心惊还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人还没进寝宫,脚下不稳直接摔得脸朝地,额头磕得满是血。
李十七本想喊女儿过来安安心,没成想见了那一脸的血,刺得双目生疼。
皇太女受伤,宫里闹得鸡飞狗跳。李十七要照顾女儿,一时没了心思想旁的?,只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七日后,白鹤书院师生归程之日。
城门口,陛下亲迎。没迎来想见的?人,被满眼的素衣白幡惊了神魄。
走在最前面的是沈端的大师姐,双手捧着黑漆漆的?灵位,身后跟着一口棺材。学生们哀泣不止,见了女帝陛下纷纷颤抖跪地。
白鹤女院院长,大周帝师,为救门下学生死于一场山洪。她最后救下的?,是一个口口声声喊着要拜沈端为师的?七岁孤女。
沈端极其喜欢她那颗求学之心,也答应了只要她能通过书院考核,就收她为徒。
沉默的?黑棺无声地被人凝视,女帝陛下强忍着泪,怒声责问:“告诉朕,棺材里躺的是谁?”
无人敢应答一字。
种种反应皆昭示了那一人,李十七冷笑一声,怒而?掀棺!
“陛下不可——”
沉重的?棺盖愣是被她推开,呆愣望着躺在里面死气?沉沉的?女子,李十七眼睛通红:“这不是她,这绝对不是她,告诉朕,你们把朕的?院长藏哪了?告诉朕!”
昼景上前一步察看,只看了一眼,无力地朝怜舟点头。
李绣玉额头伤势未愈,哭喊了一声“母亲”,受激过度晕倒在怜舟怀里。
“这不是你的?母亲……李绣玉,这不是!”
时值六月,沈院长英年早逝,帝闻之,甚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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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惨雨,又是一年。
沈端的死使得李十七意志消沉,使得皇太女郁郁寡欢,李家的?一对孤寡在深宫默默埋葬她们的伤痛,冬去春来,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
“十七,我不抛下你。”
深夜,李十七醉倒在寝宫,喃喃悲语:“骗子……”
她怒斥一声,扔了喝空的酒坛:“骗子!沈端,你敢骗朕!!”
昔日那声算不得情话的?情话言犹在耳,奈何物是人已非。
“朕终究还是被抛下的?那个……”
她瘫倒在地,一身酒气?说着或悲痛或悲愤的话,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说了什么。独自怀揣着心事?等天明。
也是这一年,昼景和怜舟两人心灰意冷从族中过继了一位继承人,悉心栽培。
翌年,六月,沈端忌日。
大周陛下以不容置喙地态度追封帝师为后,那时,满朝文武站在她身边的?只有昼景一人。李十七摔了皇冠罢朝离去,昼景站在满是人的?金殿,冷笑三声。
终究还是任性了一回。
李十七用她的?任性换来沈端坟墓迁入皇陵待来日与她一起合葬。
八月,昼景辞官,请辞请了八次,李十七允。
怜舟接过院长的职责,继续着沈端没走完的?路,大周女学靠着十年如一日的推行,慢慢进入寒门女子的?视野。
李十七爱了沈端一辈子,恨了沈端一辈子,最后在爱恨两难里不得释怀。
四十一岁的?陛下穿着年轻时的嫁衣孤单地坐在石阶,守在她身边的?除了长大成人的皇太女李绣玉,还有沈端临终前最后救下的?那名孤女。
如今孤女已有成人的身量,拜怜舟为师,做了她的门生,成了白鹤书院年轻一代的夫子。她做到了沈端希望的?,也是此时,李十七对她的?芥蒂才?消。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这间接害死她心上人的女子,笑道:“朕想知道你的?名?字。”
“回避下,微臣起初没有名?字,是她给了我名?字,她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一痴才对得起活一场。或因情而?痴,或因志而?痴。于是把姓给了我,把痴字赐给我做名?。又顾及到我是女孩子,所以将痴改为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