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越木冷不丁地开口,赵佗拉住被子的手停了一瞬,才抬起来将被子给越枝盖上,口中回答着越木,“秦国东垣县,钜鹿郡东垣县,越裳侯应该没有听过。”
越木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赵佗直起身来一手按住腰间长剑,却是点点头,“我从来没踏出过北边五岭。不知赵县令家中还有什么家人?我听闻中原秦人重礼法,却不知道,赵县令的儿子都比我阿枝要大,赵县令还能娶我的阿枝?赵夫人怎么想?”
“我二十一岁入南越,并没有娶过妻,我儿仲始,是我下属的遗孤,被我收为义子。”赵佗望向越木,倒没有半分尴尬神色,“是,中原人重礼法,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越木自然听得出他话中讽刺,却没有半分在意,反而大笑出声,“是,我越人,从来不知道礼法是什么,只知道强大的人获胜,被打败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赵县令,我不跟你绕弯子,你若要打蜀泮,要我越裳部族出兵,可以,但有一条,将我的女儿还给我!”
赵佗一瞬也愣神,他也本以为越人冷血残酷,父子相杀,毫无人性礼法,可这一刻,越木却看着他,明明白白告诉他,他这个越人,宁可与他赵佗这个秦人为伍,也要将自己的女儿要回来。
赵佗回头看了一眼越枝,只见她双眼紧闭,睫毛轻轻颤抖,贴在被子边上的双手攥紧了拳头,似是在努力要清醒过来的模样。赵佗不禁心中暗忖,这个越女,还真是比他想象中要贵重值钱多了。
“如何?”
越木出声催促,赵佗回头来,唇角轻轻勾起来,冷笑透出些痞气不屑来,“越裳侯这是什么话?越人不懂礼法,居然到这种地步,嫁出去的女儿,还能要回去的吗?我赵佗先是送了聘礼,今日回门,那船上的东西,可都是给越裳的。怎么,越裳部自家的私事,要连累我秦军白跑一场吗?”
越木一瞬没有说话,放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头,声音早没了笑意,“赵县令,我才是阿枝的生父,阿枝嫁给你,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阿枝是我唯一的孩子,便是我死,也不会让她嫁给你们秦人。”
赵佗垂下眼去,话倒是软下来,“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若是越裳侯甘愿臣服于秦军,替我攻打蜀泮,越裳侯想要把女儿接回去,我自然不会不答应。可是,今日留了她在这里,你们越人出尔反尔,我又该如何?”
越木目光一冷,“你什么意思?”
“从前,我们中原各国,若是联盟,便送公子到对方国内为质子,以保证联盟不破,若一方毁约,质子,自然没有命回母国。若是越裳侯愿意助秦军征服蜀泮的瓯雒国,便留女儿在我身边为质,攻下螺城那日,我亲自送她回越裳侯身边。”
越木双眼瞪大,一瞬目眦欲裂,抬手指向赵佗鼻尖,“你欺人太甚!”见赵佗不说话,越木抬手便抽出腰后弯刀,狞笑道:“别忘了,你还在我越裳的地盘上!”说罢,越木抬手贴近嘴边,一阵急促口哨声登时发出。
赵佗一愣,只听见窗外一瞬寂静。此刻的主楼之外,所有越族男女说笑声顿时消失,越族男子双手自然抄到宴席木桌之下,锃亮青铜弯刀冷光乍现,长桌被一下掀翻,如巨蛇翻身,越裳部爪牙毕现。秦军也不甘示弱,秦剑出鞘,眨眼便与弯刀碰上,刀兵铮铮作响,在顶天山下炸开。
主楼之内,赵佗侧身避开越木手中弯刀,右手从腰间一划,黑铁匕首低鸣脱开刀鞘,却没有迎敌而去,而是随着赵佗转身,架住了床榻上越枝的脖颈。
越木手中弯刀一顿。外间脚步声急急,青铜弯刀对着黑铁长剑,在房外不断响起。窗边的贝壳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越木双手握着弯刀,只恨不得扑上去将赵佗的皮给撕下来,冷笑狰狞,“好个讲礼法懂仁义的秦人。”
“对越人,用不着什么礼法仁义。”赵佗抬眼看了看外头厅堂,能见到赵仲始带兵闯进主楼,一手箍着越枝的腰,一手紧握匕首,贴住越枝颈间动脉,“劳越裳侯让族人停手,但凡我一兵一卒不能安稳离开,令爱,只怕也没命走了。”
越木没动,只听着外头越族的呼啸信号接连起来,赵佗目光一冷,手中没一丝一毫地客气,刀刃下压,血珠贴着刀锋而现,越枝一声呼痛,越木眼眶当即红了,握着弯刀就要冲上来。
赵佗往后退一步,没说一句话,只冷冷看着越木。
脖颈疼痛传来,叫越枝的脑子也清楚了三分,双手攀上赵佗的衣摆,咬牙睁开眼来,越木的面容在她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来,如泉水中的映像渐渐清晰,越枝皱着眉头喃喃出声,“阿爸?”
这一声,只叫越木浑身都颤抖起来,抬手到嘴边发出一串口哨,随机高声下令,“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