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湖,或者说是海子,是林雨的心灵活水,失水干涸多时了。
那些记忆一块一块组装,天空中浮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屏幕,最后一角拼凑完成之后,屏幕之上出现画面。
一幕幕往事闪过。
林雨惊恐的脸,杜国柱干瘪的身体,肚腩上的横肉,争执,被褥,死亡。
仿佛就只一瞬间,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快速闪过。
仿佛过了一辈子。
徐乐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天啊,如果是真的,他宁愿这些记忆永远被埋葬,林雨永远想不起来。
如果可以,他想让盛无把这一切都从林雨的记忆里彻底洗去。
外头杨六嬢正要指挥小梦梦吞噬一切,忽然听到啜泣声。
林雨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放声痛哭,眼泪决堤,淋满她颤抖的全身。
盛无看着天空中的屏幕,是啊,所有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林雨的故事完整了,没有任何一处的逻辑疏漏。
远处走来一个人,走得极慢极辛苦,脚步沉重,这路如此艰难,如同他一生的道路。
他缓缓走到盛无跟前,徐乐天一溜烟跑下沙坡,不想错过他们的对话。
盛无看着眼前的人,原本只是一个黑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先是一双脚,假的耐克鞋,然后是已经褪了色的黑色西装裤,皮带,宽大的蓝色旧夹克外套,皱纹遍布的粗粝的手,黝黑的皮肤,稀疏的头发,一双苍老的眼。
林雨失声痛哭,哑着嗓子叫。
爸爸。
杜国柱看着林雨,吼杨蛊婆:“还没好吗?”
杨六嬢只觉得毛骨悚然,腿肚打颤,“静止了……她的梦消失了,小梦梦找不到了!”
杜国柱一双眼充血如狂,他忽然向前一扑,按住林雨,捂住她的口鼻。
林雨挣扎,杨六嬢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在这了,不行不行,她疯狂向外跑去,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
这时玉皇顶上冲上来一帮人,为首的那个是曾经被徐乐天浇了一头饵丝的警察小杨。
他接到报案,带着一帮兄弟出警。
杨六嬢被控制之前,迅速把小梦梦放进贴身口袋。
小杨几个人把杜国柱从林雨身边拽开之后,像经了一场恶战,他整理了一下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打电话:“喂林豪,怎么回事?还真有人想杀你妹子,是杜校,卧槽还教过我们科学呢。”
林豪说:“先控制着他,我在高铁上,到了镇上当面谢你。”
盛无在进入林雨梦中之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林豪,跟他说怕杜国柱狗急跳墙,林雨有不测,让他想办法。
林豪联系了镇派出所,小杨是他小学同学,听说之后立刻带人过来了,没想到竟然刚好抓了个现行。
林雨哭得停不下来,小杨叫人把她抬下玉皇顶,送到客房里。
林雨母亲见事情闹得这么大,完全乱了,只会听林豪的话,把林雨带到客房里,锁上门。
小杨他们给杜国柱跟杨六嬢上了铐子,先给关一间客房里,然后出来跟林雨母亲了解情况。
林雨母亲不知全貌,只能说了自己知道的部分,小杨他们看着这个满是豁口的故事,全然不知所云。
这时林雨房门吱呀一声,走出来两个人。
徐乐天终于离开了林雨的梦境,觉得自己就地需要一个全身心大保健,先泡个温泉最好不过了。
他问盛无:“你不是说有蛊虫吗?哪儿呢,咋弄死?”
盛无看着房间,略微惊讶,林雨现在人在客房中,外面发生了什么?
按照他的推测,应当有人在给林雨施蛊啊。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去外面看看吧。你……要不要换个衣服?”
徐乐天一看自己,还穿着被盛无弄破的那件套头衫,狼狈得像个刚出炉的新鲜乞丐。
他当然不能认,乜盛无:“懂时尚吗?”
盛无表示:“失敬失敬。”
徐乐天满意点头,向外走。他们两个走了两步,听到一声“盛哥”。
林雨醒了过来。
她惊坐起来,望着盛无,盛无走回她旁边,弯腰抱抱她,说没事了。
林雨死死抱着盛无,呆了很久,什么东西冲出胸腔,发出一声呜咽,像一头兽。
林雨的哭是徐乐天从未见过的哭法,这哭是如此原始,如此尖锐,天地动容。
眼泪洗刷一切,罪恶,丑陋,鲜血,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