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衍取来的锦囊密信证实了狩时一的推测。
自古以来,都道,尊君忠国,为将者更是理所当然地应该为了身为极北之辰的天子镇守八方乃至战死。但是史书上,重将反叛,并不罕见。
然而,有些时候,不是领兵的大将心存反意,而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要他们反。
狩时一微微阖眼,轻轻敲着桌面,思考着这些时间以来,顾源泽时常去拜访当初与定国公有旧交的家族——说是多年未归京,对待与定国公的旧友礼数多缺。
缺礼数?
狩时一冷冷地笑了一声,睁开眼。
“召国公子到哪里了?”
狩时一问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难以理解的问题。
天下诸侯遣来京城的质子,是不能随便离开京城的,如果要外出到较远的地方,需要经过繁杂的礼部程序。而这些里,召国的公子也依旧在众人面前出现。但是从狩时一的语气看,似乎他认为召国公子已经不在京城中了。
“已至溱水。”
晋西衍回答。
“顾源泽的副将不在京城了?”
“是。”顿了顿,晋西衍继续汇报,“金翎卫也出动了,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在城外就已经将他们杀了,留下了狼骑的佩刀。”
金翎卫。
那是只听从北辰天子命令的皇家暗卫。
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狩时一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念起一首短短的歌谣:“有我将军兮,镇守边疆兮;西关漠漠兮,有我将军兮。”
这是北辰民间流传的,说的是,顾源泽这位大将军,镇守着北辰的西关,抵御着草原的铁骑,狼骑的战旗永不倒下,北辰的百姓因为镇远将军安然无忧。
北辰的百姓是不会想到,有一天,狼骑的旗帜会变化。
“君非君,臣非臣,离乱之世就要到了。”狩时一半揽着广袖,将锦囊中取出的绢纸凑至烛火上烧掉了,“虽然恶不可为,但为善是很难以活下去的,北辰的百姓大概是想不到,有朝一日,镇守远疆的将军会被国叛君吧?”
将火舌腾卷起来,细白的绢纸被一点点吞噬,
晋西衍看着那点赤色的火光落在苏谨安沉静的眼底,就像幽深的水面上飘转着一点灯火。
他听出苏谨安话里,那隐藏的一丝悲哀与自嘲。
晋西衍摸了摸腰间的刀,认真地看着青年:“不论什么时候,西衍都将为大人效犬马之力。”
狩时一合上铜灯罩,听到晋西衍看起来有些答非所问的话,动作顿了顿,很轻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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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辰的皇帝,吕景辰正式接见草原三十二部的使臣阿赫奴王子的时候,阿赫奴果然如他所说,开始了迅速地谈和。
北辰上下一振。
草原三十二部与北辰打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顾源泽这样一位英雄般的将军人物,恐怕在先帝的时候,汗王的苍骑兵恐怕就像高祖的时候一样,再次杀到了北辰的京城之下,将北辰的繁华踏成血色。
或许是因为狩时一那“千鹤阁”一宴的缘故,和谈进展得很快,负责合约的文官们都做好舌战数月的准备时,阿赫奴格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北辰的要求。
合约签署,京城内外欢欣鼓舞,认为换来了数百年的和平。
就在阿赫奴一行人的铁骑刚刚离开北辰京城不久的时候,北辰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告发镇远大将军通敌卖国。
朝野震惊。
谁通敌卖国都不可能是镇远大将军通敌卖国啊,顾家世代效忠北辰吕氏,西关外的黄沙中埋了不知道多少顾家的儿郎。
然而呈上来的证据却确确实实是罪证确凿的。
——镇远大将军之所以能够屡屡以少于草原三十二部的军队取胜,根本就不是因为狼骑骁勇,顾源泽多谋,而是因为他与草原三十二部私通。
阿赫奴与他合谋杀死自己被称为“天鹰之子”的兄长,好让自己能够从兄长荣耀的光环中摆脱出来,有望登上草原最尊贵的汗王之位。而作为回报,阿赫奴向汗王表达了顾源泽的诚意,经过一次次的佯攻,成就了西北镇远大将军的威名。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无数有力的证据浮出了水面。
——狼骑与三十二部交战那么久,作为狄戎真正主力的苍骑兵从未真正大规模出现在战场上。
——顾源泽多年没有回京城,是因为他在西关那里天高皇帝远,当起了“土皇帝”,这一次归京也是迫于圣上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