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真的回来了?”顾弈喃喃重复着,紧紧盯着她,一瞬不瞬。
“我……你怎么……”袁萝想要询问,你怎么知道的。
但话没有出口,就被顾弈的举动打断了。他猛地将人抱紧,将头埋在她肩膀处。
袁萝感觉一阵气闷,这家伙也激动了。
“娘娘回来了?我……我太高兴了。”
那是他生命中的一缕光芒,在最阴暗最沉重的时候,突兀地投射到他的生活中,让他原本被仇恨填满的日子重新焕发生机和快乐。
然而因为他自作聪明的罪孽,她又被害死。
是上天也不忍心看他这么痛苦吧。所以将她还了回来。
他放开袁萝,又低下头,将额头放在她掌心里。眼神中涌动着光亮,像是要哭了出来。
少年低下头,轻轻碰触袁萝的掌心,像是在祭拜什么一样庄严神圣。
“娘娘是回来报仇的吗?都是因为我。还是回来看看我的……”他喃喃说着,语无伦次。
袁萝霎时明白,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来,只是一场机缘巧合的错误。可是,此时此刻,这人所表露出来的感情,让她有种近乎窒息的难受。
她原本以为,经过了战场的锻造,还有时间的流逝,他能慢慢放下这些儿女情长,但是如今看来,根本没有丝毫用处,他对李婕妤之死的愧疚和痛苦已经濒临极限了。
“娘娘!”四喜听见了动静,冲了进来,看清楚室内的情形,大吃一惊。
“还不快放开娘娘,你想干什么?”她冲着顾弈叫出声。
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顾弈猛地醒过来,他抬起头,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
袁萝起身,然后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顾弈似乎还没有完全脱离梦境,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被抽走了肉骨头的小狗,无助弱小。
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袁萝于心不忍,只能硬着心肠提醒道:“顾将军你失态了,本宫……”话说了半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弈踉跄着后退两步。他看了一眼四喜,认出这就是贵妃身边的女官,再看向袁萝,目光发怔。
还是蔡云衡醒悟地更早:“贵妃娘娘。”
“是本宫。”袁萝站稳了身形,将被顾弈弄得凌乱的发丝撩上去。
顾弈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因为梦境破灭的残酷,还是因为刚才失礼的行为。他终于醒悟过来,低头跪倒在地:“臣失礼,请娘娘责罚。”
“无妨,方才本宫一时不慎,跌落高台,幸有将军援手。本宫该说一声谢才对。”袁萝简单回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毓秀宫。
她能感受到,顾弈的目光还死死锁在自己身上。
***
在阴冷的殿内站了许久。
蔡云衡喃喃道:“刚才贵妃跟婕妤娘娘,真是像啊!”
顾弈没有说话,他回忆着那双清透的眼眸,实在太记忆深刻了,纵然理智提醒他,这种事情绝无可能,但从后面看到那个身影,当人跌落到他怀中的时候,
这段日子,他们已经探察过贵妃娘娘的身世,当年收养贵妃的猎户一家,都已经过世,但还是有迹可循,从武功和口音,还有山民零星的记忆中。这猎户说是外地流落山间的,但夫妻都颇为体面,女子谈吐文雅,有一手好绣工,男子武功高明,骑射功夫不弱,与其说是猎户,更像是高门贵阀之家的护卫和婢女。信阳侯傅家败落后,其家臣四散,其中一户带着小主人逃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双胞胎,又是没有一起长大的双胞胎,会这么像吗?
***
袁萝返回紫宸宫,不久,程巍就将闹鬼事件的真相调查了清楚。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小宫女,窦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
“奴婢前几天梦到了我们娘娘,娘娘说她已经身亡,却连个祭祀香火也没有,在下头衣食无着,甚是可怜。想到娘娘生前对我们那么好,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就铤而走险……”小宫女跪在地上,抽抽搭搭交待了罪行。
上次东海王叛乱,七八名妃嫔不幸身亡,其余人都找到了尸身,下葬陵墓。唯有窦美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宫内司也就拖着没有给她置办丧事。当然也是因为窦美人是个寒门出身的六品美人,所以宫内司一拖二二拖三的。
这小宫女心怀故主,又梦见窦美人哭诉,没有能力为主子置办灵堂,便想出了一个奇招。最近正好宫中在重新置办傅贤妃的祭奠。她偷偷制作了窦美人的灵牌,搁到傅贤妃的香龛后头,想着替主子蹭点儿香火。也免得她在下头孤魂野鬼,无处着落。
袁萝囧囧有神地听着,听说过蹭车的,蹭饭的,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蹭香火的,竟然被自己撞上了!
“娘娘,这个奴婢如何处置?”程巍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此事违逆宫规,但也是宫内司办事拖拉在先。难得她一片忠诚,命宫内司替窦美人准备衣冠冢,然后调派这丫头去守陵吧。”
袁萝这个处置也算网开一面了,真按宫规处置,这小宫女打死不冤。
从宽处置,也是因为毕竟窦美人这事儿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
入冬以后,袁萝日渐忙碌,除了传统的各项年节活动,朝堂上,好几件大事都需要预先铺垫了。
头一件就是来年将要举行的春闱。
忙地不可开交的时候,终于将顾弈的事情放到一边。锦麟司送来的消息,少年也恢复了常态,至少表面上没有出格的行为。
在朝堂政务上插手越深,袁萝就发现手头上可用的人才有限。寒党在咸宁帝的支持下虽然已经成了一股势力,但这股势力严重的文弱武强。虽然有科举这个突破门阀限制的大杀器。但是袁萝翻看了这十年里的科举成绩。发现了一个悲剧的事实,科举中成绩排名靠前的,大多数都是门阀家的子弟。
袁萝本来以为,是人为干预考试成绩的结果。但详查一番,发现,偏袒虽然有,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严重。
历代科举成绩,确实以门阀子弟为优,尤其是一些庶出和旁系的子弟。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在这个时代,教育是稀缺资源。就算在信息传播技术发达的后世,名师名校都是稀缺资源,更不用说在古代了。
优秀的教师大都被贵族重金聘请入族学,书院只有那么几座,而且教学质量也不算高,还有文书典籍,很多都是孤本,收藏在大户人家的藏书库里。
这样的不平衡之下,寒门子弟就算天资卓绝,没有肥沃的土壤也难以长成参天大树。
袁萝的第一步,就是制造土壤,让这些寒门出身的种子能有充足的营养成长。
“图书馆?这是什么?”韦皇后惊诧地问道。
“就是面向大众公开的藏书库。一种任何人都能进入借书,看书,并且抄录的地方。还可以聚集讲学,宣扬自己的学说观点。”
其实这个时代,很多书局也提供一些书籍给读书人阅览,但大都是低等的书,而且数目稀少,书院的书库都非嫡系子弟不能入内。
韦皇后惊诧:“任何人?如果是赶车的车夫,或者打更的更夫呢。”
“就算是个挑粪工,只要他识字并且有兴趣,就能去借书。”袁萝坦白道。
“此举有辱斯文。”韦皇后蹙眉,“只怕你预想中体面的寒门读书人不肯进去。”
只听袁萝讲解了一番,她就明白这图书馆的真正目的所在。
“你既然想要将这图书馆当作寒门子弟的晋身之地,又何必如此为难他们,设个门槛,比如有书院考核证明什么的不就行了。”
袁萝摸了摸鼻子,她知道,韦皇后说的也算是为她着想了,阶级无处不在,就算是寒门子弟,与真正的贩夫走卒也是隔着深远鸿沟的。
但是她规划中的图书馆,是真正的众生平等的地方。跟后世一样,任何人只要爱惜书籍,就能借阅。而且将来还要提供抄书的岗位给衣食无着的寒门子弟。这样既能给图书馆增加库存,也能周全一下他们的生计。而图书馆的设定,不仅在京城,将来在各个州郡府城,她都要设立相应的机构。
“一个为了跟底层贫民保持距离,宁愿放弃求学上进机会的读书人……”袁萝耸耸肩,“我也不稀罕。”
这样的读书人,就算将来考中科举,升职当官了,也不会体恤劳苦百姓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韦皇后撇撇嘴,“随便你吧。”
“不过这图书馆如你所说,要开遍天下所有州郡,需要不少银子吧。”这玩意儿比报册还要费钱,报册还可以提高售价,刊载广告来收支平衡,图书馆是完全的公益项目。
“别跟我提钱!”袁萝嘴角微抽。
韦皇后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她终于明白袁萝为什么这么贪财了,因为她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有钱好办事,在银子和权势的加成下,不久,京城第一家图书馆就在城南普镇建立了起来。
为什么会建在这个地方。因为普镇是京城最大的两家书院的所在地。同时还是外地士子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这里地势开阔,山明水秀。很多有心科举的读书人,都提前入京,在这一带租赁房屋,读书进学。拿到后世,就是高考之前的冲刺班云集的地方。
说是贩夫走卒都能进入,但图书馆终究还是以服务读书人为主的,所以袁萝将第一家建在了这里。当然,京城外小镇地价便宜也是个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