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加三拜。
一加笄,二加钗,三加冠,茯苓始终含着温柔的笑,末了,还为慕婳拢了拢鬓发。
一拜父母,谢养育之恩,二拜师长,谢教育之恩,三拜天际,表传承国家文化之决心。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慕婳一身海棠色交领裙衫,外罩同色刺绣大袖,恭敬的行了拜礼,接过茯苓递过来的醴酒。
礼成后,慕婳退席。
指尖触及宽大衣袂上的杏花刺绣,慕婳深深的舒了口气,她甚少这样盛装,发冠有些沉,让她的脖颈有些酸。
“好累啊。”
慕婳嘟囔了一句,有些泄气的放慢了脚步,“采竹慢点走啊,走不动了。”
“小姐早点回房才能早点休息啊。”
虽是这样说着,采竹还是依言放缓了步伐,“小姐今日很美,奴婢看到席间有人都看呆了呢。”
慕婳足下一顿,耳垂微红,声音都低下去不少,“采竹你今日很闲哦。”
听采竹那明显打趣的语气,慕婳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那看呆了的人,不就是顾澹吗?
他的目光太明显了,让她想要忽视都难。
当然,除了顾澹,容昆的视线也很明显,是另一种灼热,慕婳倒不会感到有什么不适。
刚入院门,经过池塘边时,采竹却是不走了,悠悠的踱步到慕婳身后,“看来,小姐是不能早点回去休息了。”
慕婳眉心一跳,抬眼看过去,果真在不远处的海棠下看到了顾澹。
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回去好好打理了一下自己,一身素色修竹的衣衫衬的他愈发长身玉立,乌发高束,提着一盏灯站在海棠树下,就着淋漓月色,愈发的容光烨烨。
慕婳刚提起裙摆,转而又是停下,并没有如顾澹所期待的那般跑过去,而是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宽大的衣袂,而后,很是理直气壮的伸手。
小姑娘戴了钗冠,一头如云的青丝挽了繁复的髻,一改平日素雅,身上海棠绽放,杏花缠绕,就那么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对着那便提着灯的青年张开了手臂。
心头似是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顾澹的脚已经先于意识的动了,大步而坚定的向着那边
的小姑娘走去,手中明灯随着他的步伐摇曳着微晕的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顾澹在慕婳身前停下来,将明灯放到一边,刚要去抱一抱小姑娘,慕婳却是先一步后退少许,提着裙摆动了动,俏皮的眨了眨眼,“好看吗?”
今日的夜空上悬了一弯弦月,周围有闪烁的星子,慕婳的眸亦是明亮的,顾澹气息微微一滞,郑重点头,“好看。”
顿了顿,顾澹回想起自己此前看的话本上那些男子哄女子的话,又是补了一句,“衣服好看,你更好看。”
慕婳心头猛地一跳,极为的震惊的看向眼前不苟言笑的某人,侧脸迅速染上绯红,小手因为紧张而下意识的的扣着自己的衣袂。
察觉到顾澹的视线直直的落在她面上,慕婳咬了咬下唇,快速偏过头去避开,状似不耐的伸手。
顾澹摇头轻笑,上前一步,如愿将小姑娘揽入怀中。
嗯……
小小的一只,窝在他臂弯里很是妥帖,刚刚好。
“澹哥哥……”
慕婳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明显的羞赧,顾澹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那个发钗……挺好看的。”
慕婳垂眸,似是迟疑了一下,咬了咬下唇,方继续开口,“那时候我准备去沐浴了,头上什么都没有戴,其实……”
许是觉得过于羞了,慕婳垂下脑袋,掩饰住自己面上的红晕,“在那之前,我是戴了它的。”
顾澹猛地垂首,入目的是小姑娘的发顶,钗冠上垂下的流苏细微的摇曳。
“晏晏。”
顾澹刻意放缓了声音,传入慕婳耳中时,有些撩人,“看看我。”
慕婳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抬首看过去,涂了丹色胭脂的唇瓣微微呡起。
顾澹也正在看她。
他的眸一直很深邃,慕婳此刻却是在其间看到了倾泻的星河。
而在那璀璨的星子碎光间,清晰的映了她的面容。
也只有一个她。
那一晚顾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似乎是小姑娘累了,他们并没有说多少话她便回去休息了。
他感觉自己有些飘飘然,甚至带上了几分恍惚,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美好了,反而生出了几分害怕。
相比于顾澹那边酸酸甜甜的纠结,慕婳这边还算安静,除了觉得顾澹确实是比上一世变了很多,其余的并无不妥。
容昆再度造访相府时,慕婳正准备作画,见他来了,便是将手上东西暂时放到一边。
“本王的人到了。”
容昆罕见的没有腼腆或是局促,面色郑重,将手中一沓纸笺递过去,“小姐请看。”
知道此事的轻重,慕婳也没有耽搁,屏退了侍女后便是坐下来细细的看过去,面色微变,“南疆?”
“没错。”
容昆显然来的急,他先饮了杯茶平复了呼吸,才继续开口,“这只是本王此前无意间注意到的,当时并没有多加关注,前几日听说你和阿淮要查,本王便让人再去细细查探了一番,得到了这些线索。”
“虽说并没有人真正见到过她本人,但本王猜测,十有□□错不了。”
“怎么会是南疆……”
捏着纸笺的手指缓缓收紧,慕婳蹙起眉心,“难道……”
“还有一件事。”
容昆压低了声音,“那刘氏祖宅在栗泽,本王一位师兄曾到过栗泽求医,听说过一些陈年往事。”
“刘府第一个入太医院的那位御医,他后院一名妾室正是出自南疆,据说是他曾途径那边采药,从流匪手上救下来的。”
“因为是妾室,那名女子入刘府并没有
大办,知道的人也不多,之后也不曾听说过后续,年岁久了,便渐渐被众人淡忘了。”
“而你们要找的那名曼夫人,据说当年回了刘氏祖宅,后来又消失了踪迹,现下刘氏祖宅空空如也,想必她并没有多做停留。”
“南疆与北疆相隔甚远,这其间……”
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慕婳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若是如此,那简直……”
“此次北疆突然进犯,定然事出有因,虽然北疆早有扩充疆土的想法,但一直没有真正实施,此次突然来犯,起初还顺利的攻下了两城,想必是有备而来。”
容昆的面色同样不是很好,剑眉紧皱,“陵国的洪县、柏乡一带最近也时常受到北疆人的侵扰,父王许是意识到了他们的心思,才让本王前来朝国,以求联合。”
慕婳闭了闭眼,敛去眸底的暗芒,将那一沓纸笺收好,浅浅的舒了口气,“我那里上次得到的解药还未研究好,说道南疆,倒是给了我一些提醒。”
“等我这几天再试试,应当会有一些眉目。”
“那那位曼夫人呢?”
容昆撑着下巴,整个人也放松了几分,有些懒散,“需不需要本王再让人去查一查?”
“这个……你去问淮哥哥吧。”
慕婳歪头轻轻一笑,明亮的眸透露出几分俏皮,“让他做主便是。”
“行。”
容昆痛快应下,继而又是敲了敲桌面,浅浅叹息,“你们倒是把本王当苦力了。”
慕婳挑眉,将手拢于袖中,微笑着摇头,“非也,这是王爷主动相助,并非臣女强求。”
容昆摸了摸鼻子,表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不过你。”
慕婳轻轻一笑,将衣袖拢了拢,站起身绕到屏风后继续方才的事情。
“小姐这是准备作画?”
容昆靠在一边,语含惊奇,“本王来的倒是巧了。”
“答应王爷的事情,自然要兑现。”
慕婳并不回头,发丝也简单的束了,并不会妨碍自己的动作,“昨日忽有想法,思索了一番觉得可行,决定今日动笔。”
“有劳小姐了。”
说罢,容昆便是安静下来,连茶盏都放下了,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打扰了正在作画的人。
慕婳收敛了面上惯有的笑,是那种罕见的严谨,却又不会过于严肃而让人觉得压抑,带着几分惬意,水墨自她笔下蔓延点缀,墨香氤氲,恍惚间,似乎与她融为一体。
容昆安静的看着,眉眼温柔,却又不会让慕婳觉得僭越或是冒犯,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亲切而熨帖。
时间一点一点的逝去,慕婳作画作了多久,容昆便是保持起初的姿势看了多久,并没有半分不耐。
待慕婳收笔,容昆才走到她身侧,将画卷细细打量着。
画卷上是他,一身戎装坐于马上,立于夕阳之下,手执长剑,剑锋上有一线的殷红。
而他的左手上,握了一卷书。
容昆深深的吸了口气,颤抖着指尖似是想要去触摸画卷上的人,却又是收回了,“小姐为何将本王画作这番模样?”
慕婳细微的笑,接过采竹递来的热毛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双手,顺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在臣女心中,王爷便是这副模样。”
顿了顿,慕婳腼腆一笑,“王爷若是觉得不符,臣女可以重新画一幅。”
“不。”
容昆摇头,笑的放松,隐隐间带着几分释怀,“很符合,小姐画的很妙。”
他好书画,爱笔墨风雅,但在当年的平定乱民和抵御凉国进犯中,他亦是能够戎装加身,驰骋沙场,包围自己的国家。
悠闲散漫了一年多了,他倒是不曾想到,慕婳会这般心思细腻。
“小姐果真是心思剔透。”
容昆轻笑,“本王佩服。”
慕婳摇摇头,让开少许以便容昆更加仔细的打量这幅画,“王爷谬赞了,王爷满意便是,如若不然,臣女收下这一套笔砚,实乃于心不安。”
“有劳小姐了。”
容昆主动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慕婳也不拒绝,伸手接过来。
“小姐想必也累了,先坐下休息片刻吧。”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容昆迅速接上,并没有给慕婳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开口了,语气微微上扬,是明显的愉悦,“小姐为本王作的这幅画,本王很喜欢,小姐放心,本王一定好好珍藏,不让它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坏。”
慕婳捧着茶盏,笑着对容昆微微俯身,“不过一副拙笔,王爷满意便可。”
“小姐过谦了。”
容昆向左侧移动了少许,拉近了与慕婳的距离,凤眸微眯,低磁的声音含着明显的笑,“小姐这般心思剔透,笔墨玲珑,怎么可说是拙笔?”
“小姐有所不知,小姐的画,可是让本王念念不忘了许久,乃至亲自前来朝国相见的。”
顿了顿,容昆又是放缓了声音,似是在刻意说给谁听一样,“小姐之姿,足够让人心生倾慕。”
这话说的着实古怪,慕婳眉心挑了挑,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容昆又是开了口。
“不知小姐何事可去陵国一观?我陵国景致与朝国多有不同,但也是别有一番意境,确实是值得一观的。”
“若是小姐前往,本王愿与小姐同游。”
慕婳点头应下,“若是能够前往,那便麻烦王爷了。”
话落,便是听到身侧的容昆小小的“咦”了一声,“这位是……”
慕婳疑惑的看过去,视线里出现剑袖青衫的青年,一手按在屏风上,深邃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她身上,凌厉的下颚紧绷着,透露出明显的不悦。
慕婳:“……”
他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容昆偏首,刻意的垂首靠近慕婳,含笑问她,“小姐认识?”
慕婳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察觉到顾澹的目光愈发阴沉,而身侧这位祖宗还自顾自笑的开怀,她只得硬着头皮做着介绍,“这是……顾将军府上的三公子。”
容昆挑眉,状似惊诧的开口,语气微微上扬,“原是顾公子,想必便是此次一战成名的小将军吧?在下陵国容昆,有礼了。”
慕婳:“……”
演的挺像啊兄弟。
明明他早已经知道顾澹是何模样了,却还是做出一副仿佛今天才知道似的,看那惊讶的样子,太逼真了。
太会演了。
扣着屏风边沿雕花的手指紧了紧,骨节都泛起了森白,顾澹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意,中规中矩的行了礼,“见过恭王。”
他今日着手为慕婳重新雕木钗,想着来问一下自家小青梅要不要其他的,他一起做了送她。
却是不成想,一来便见她与旁人相谈甚欢,眉眼温柔。
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
念念不忘?
心生倾慕?
他家晏晏当然好,旁人心生倾慕也在他预料之中,但这位王爷倒是个实诚的,直接在慕婳面前说了出来,还说的如此一本正经,理所应当。
他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就被他抢了先!
还有作画??
晏晏专门为他作画!
晏晏从拂玉山庄回来后,还没有专门为他作过画呢!
又是被这人抢了先QAQ
他满心欢喜期待的来相府见她,她倒好,自己在这里和别人相谈甚欢,给人家专门作画,还和他谈论些让他更为火大的事。
还有,她介绍他,竟然说是“顾将军府上三公子”??
就这么介绍的?
她不该说是“这是我澹哥哥”吗?
顾澹委屈了QAQ
这样的情况下,慕婳自然不能让两个人都干站着,便是让他们都坐下来,刚想要去倒茶,却是被容昆一柄折扇拦住了手指。
“让本王来吧。”
容昆上前拿过茶壶,“小姐费心费力为本王作画,本王便为小姐沏茶以作报答。”
说着,容昆站起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悠悠的走出,经过慕婳身侧时,还刻意俯下身,附在她耳边轻轻一笑,“某人的醋坛子估计碎了一地了。”
说罢,容昆便是扬长而去,留下嘴角微抽的慕婳和面色阴沉的顾澹大眼瞪小眼。
慕婳:“……”
澹哥哥现在貌似心情不是很美妙。
顾澹:“……”
挖墙脚可耻!
晏晏竟然不来哄我QAQ
我要闹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