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阮茶忍不住想口出恶言。然而她又看见钱珍右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她幼时某一年玩烟火出事,钱珍想也没想就跑过来,舍身护住她留下的烧伤。
回忆纷至沓来,阮茶仿佛度过漫长的一段时间,但在现实中,不过两三秒而已。
她微微一顿,然后说:“我在那边的租房合同明年才到期,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回来住……”
钱珍一怔,急忙表态,“茶茶,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如果你想回家来……”
阮茶笑着打断她,“我明白。妈,你别多想,我住在那方便点。”
阮茶明白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种时候只要她表达自己的意见,钱珍或许会为难,或许会心生埋怨,却不会坚持要怎么怎么样。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
狭窄的室内,好似连空气都格外稀薄。阮茶坐不下去了,她撒了个谎,“都这个点了,我要走了妈,最近公司太忙,我也只有半天假。”
这个理由,钱珍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她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就这么几步路。”阮茶摆摆手,最后看她一眼,笑了笑,“……我走了。”
钱珍说:“路上小心。”
她看着阮茶离去,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却依旧怔怔地扶着门框,一动不动。
“心情不好?”
阮茶拐过弯,刚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伊迪又突然出现。
她神出鬼没的,阮茶习惯了。只是两人之前的谈话算不上愉快,阮茶还以为她短时间内不会过来搭话……现在看来,在意的只有阮茶自己,伊迪恐怕根本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任谁这时候心情都好不起来,阮茶没有否认,“有点累。”
伊迪说:“你不去管她们,自然就不会累了。”
说的轻易。
“如果她们过的好,我当然不会管。”阮茶说,“好歹把我养到这么大,我再冷血,也不能看着家里人走投无路去死吧?”
伊迪了然地点头,“伟大的自我牺牲。”
话是赞扬的话,语气也很愉快,但阮茶就是感觉自己被当成傻瓜嘲讽了。
这都是今天第二次了,她心情亦算不上好,颇有些破罐破摔地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别误会,我不是在质疑你。”伊迪悠然地飘起来,托着她的烟雾恶劣地拨弄了一下路边麻雀的翅膀,她说,“我欣赏抓紧一切机会往上爬,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却也钦佩高洁的灵魂。这两者都有各自的动人之处,在我眼里是不分上下的。”
阮茶:“……”
这话……不知道该说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过分傲慢。
阮茶不觉得这是夸奖,更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用“高洁”来形容。但之前的气是生不起来了,她叹了口气,“……那你会怎么做呢?”
同样的问题,意义却大大不同。
“向我请教吗?也可以,我不讨厌为人解惑。”
伊迪撑着脸,似乎陷入到某些回忆里,“仔细想想……确实,我从前的经历和你有相似的地方。”
阮茶:“……相似的地方?”
伊迪说:“人心总是偏颇的。我的父母也做不到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孩子,在他们眼中,雄性天然占据优势,其他的不过是好用的工具和货物。”
阮茶:“啊……”
阮茶明白了。
但她想的却是……“魔王”家里也会有重男轻女的问题?不对,伊迪是有父母的啊?
她知道自己的关注点不对。奈何这就像是一部讲述奇幻之旅的电影忽然换成了乡村伦理剧的画风,让人不得不在意。
阮茶尽量让自己把思考放到重点上,“但你现在是‘魔王’……”
看着又相当厉害,行止似乎随和,实际却充满上位者的傲慢。也就是说在这场家庭战争里,伊迪至少不是输家。
“是啊。”
伊迪勾起唇笑了,这个笑容比以往的要真切许多,也蕴含着微妙的恶质。她意味深长地说:“我杀死了我的父亲。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