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桌上的铜钱,半晌才问道:“你?哪儿来的钱?”赌坊早已不让他进门了,近来看病吃药,还欠了不少钱,这半两银子秦老二是哪里来的?
她跟了秦老二半辈子,对他的性格脾气了如指掌。秦老二虽然混账,但他并不是不识时务的蠢货,他是绝不会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而惹上官司的。那这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刘氏忽然觉得一阵寒气顺着背脊直往上窜,她双手忍不住的颤抖,瞪着秦老二,问道:“你?是不是去找春娇了?”
秦老二瞧着她,脸上挂着冷笑。
半晌,他洋洋得意道:“怎么的,你?以为你?不听老子的话,老?子就摆布不了你?们?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不跟我回去又咋样,那小丫头还不是服服帖帖的!她不认我这个亲老?子不打紧,但她认你?这个亲娘啊!你?们娘俩一辈子都在我手心上,逃到天边去都不管使!”
刘氏一声不吭,垂着头。
只听秦老?二那干哑的声音再度砸来:“你?也别哭丧着个脸了,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你?晓得不,咱闺女如今出息啦!那小脸蛋俊的,那身条抽的,啧啧,是个男人看着就眼热。怪不得峋子把她当宝贝,花了那么多银子把她弄回去。如今,峋子还出本钱让她做生意,她在下河村口支了个摊,生意红火的很。这不,我才跟她说你?病了,她轻轻松松就拿了半两银子出来。当初三十两银子卖她真是亏大发了,早知道咋也得翻个几倍……”
秦老二话没说完,刘氏忽然像疯了一般的扑了上来,撕扯着秦老二,口里哭喊叫骂着:“你?这个畜生,那是你亲闺女,你?到底要害她到什么时候?!”
秦老二猝不及防,脸上被刘氏抓了一道,顿时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踢在刘氏肚子上,将她踹倒在床边。
他跳起来,上前左右开弓的抽着刘氏耳光,嘴里骂道:“就是我亲闺女,老?子卖她跟她要钱就是天经地义!你?这个疯婆子,吃了豹子胆了,敢打你?男人!你?给老?子放老实些,不然老子明儿就挑了你?的手脚筋,卖你?去当表字,让你一辈子都见不着你?闺女!”
刘氏起初还哭痛,后来渐渐没了声响,不哭不叫,也不躲闪。秦老二的拳头巴掌,就像落在木头上。
秦老二打累了,这才停了手,气喘吁吁的啐了一口:“真他妈的扫兴,老?子讨了钱回家,叫你打酒买肉,咱两口子一道乐乐。你?吃错药了,发疯打你?男人!”
刘氏两边的脸颊高高的肿起,口角淌血,两眼无神,呆呆的望着前方。
秦老二到底是怕再把她打重了,这半两银子怕是要送进医药铺子去,没再动手。看着刘氏始终不动弹,他骂骂咧咧的起来,揣了钱自己出门买酒菜去了。
呸,这女人如今怎么跟泥巴做的似的,以前怎么也打不坏,现在一捏就碎了?
刘氏坐在床畔,满脸木然,半晌那破了的嘴角泛出了一抹诡异狠厉的笑容。
兔子急了,也还咬人呢,何况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她抱着双臂,轻轻晃着身子,竟然哼唱起了秦春娇小时候哄她睡觉的儿歌,嘴里轻轻呢喃着:“春娇呀,娘的宝贝,娘就是死了,也要护你周全。”
秦春娇坐在厨房的灶台底下,满脸木然,眼前一时是以前刘氏因护着她被秦老二暴打的情形,一时是今日里秦老二的卑劣嘴脸。
她是秦老?二的女儿,在他身边生活了十余年,怎么会不晓得他的德性?
他说她娘病了,底下的意思就是她娘亲必定又被他打了。从小就是这样,只要秦老二想要拿捏她们母女两个,就会使出同样的花招。同?样的招数用了十多年没个新鲜,说一句粗话,秦老二抬起屁股,她就知道秦老二要拉什么屎。
然而这招确实管用,因?为谁让她们是秦老?二的妻女?
王法世道没有一个站在她们那边,男人打妻卖女,固然令人不齿,但到底也不会怎么样。毕竟,这个世道,女人只是男人的东西。
秦春娇的眼中满是冰冷的恨意,她知道半两银子压根喂不饱秦老?二的胃口,只是这点钱至少能为母亲带来短暂的安宁。经过这些年,秦春娇也摸透了那个男人的脾气,其实左来右去他也只是要钱。只要得钱在手里,他就万事皆休。如果今天她不给秦老二银子,秦老二虽然未必会对她怎么样,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秦家母女两个,虽说是在秦老?二的手下战战兢兢的讨生活,却也深谙生存之道。
这会儿,她强压下了满腹的恨意,逼迫自己冷静,尽快思考着对策。
她没有想到,秦老二这么快就会找来。
打从秦春娇开始做生意,她也在思虑着怎么让娘摆脱了秦老二,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万全的主意。
和离,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答应和离的。秦老二就算是死,都不会放过她们娘俩。尤其是在知道了她进了易家的门,并且手里有钱之后。这件事,即便给他再多的钱,他都不会同?意。秦老二是个十分刁滑的人,他非常明白只要刘氏还是他的妻子,这娘俩就都在他的手心里,那就是一辈子源源不断的钱财。如果男人不同?意和离,那无论如何都离不掉的。
这一点上,他和刘二牛不同?,就算是将他打残打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咬着刘氏不放。
打残打废?
秦春娇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当初在相府里时,管西花园的老?李两口子整日吵吵闹闹。李大柱子爱打媳妇,李大婶的哭声时常半夜三更的传的四邻皆知。街坊虽然心中不满,但这别人夫妻间的事情,谁会去管!就连李大婶的娘家,听见了唉声叹气,也没什么法子。
后来有一天,李大柱子吃醉了酒,在相府马厩里发酒疯,被马踩断了两条腿,彻底残废了。
李大柱子不能动弹了,李大婶的好日子也终于来了。她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再看男人的脸色,也没人再打她。而李大柱子被她拿链子锁在了床边,每天屎里卧尿里眠,李大婶子高兴了给他碗剩饭,不高兴了就饿他几顿。李大柱子再没了往日的神气,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
如果秦老二也瘫了呢?他一样爱酗酒,醉酒发疯的男人出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
秦春娇垂下了眼眸,遮住了其中冰冷的杀意。
那个男人,早就不再是她父亲了。她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易峋回到家中时,微微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候,烟筒里早已吐出了炊烟,而厨房中也该传出饭菜的香味儿来了。
然而今天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只有大黄依旧兴奋的撒着欢迎接着它的主人,豆子在马厩里踏着蹄子,秦春娇的小车也在院子里停着。这些一如往常的东西,让易峋心中稍稍踏实了些,也许秦春娇今日只是累着了,所以没有做饭。
易峋走进了厨房,却见秦春娇正在切面,他问道:“春娇,怎么这会儿了还在做面?”
秦春娇回了一句:“今天迟了些做饭,峋哥你先?歇着去吧,桌上有茶。”
易峋走上前去,将两包油纸包着的点心放在了灶台上,说道:“今天去京里卖皮子,给你?带了些童记的杏仁饼和桃酥。”